聊斋志异 卷二 婴宁

　　王子服，莒之罗店人，早孤，绝慧，十四入泮。母最爱之，寻常不令游郊野。聘萧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

　　会上元，有舅氏子吴生邀同眺瞩，方至村外，舅家仆来招吴去。生见游女如云，乘兴独游。有女郎携婢，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女过去数武，顾婢子笑曰：鈥湼龆�郎目灼灼似贼！鈥澮呕ǖ厣希�笑语自去。生拾花怅然，神魂丧失，怏怏遂返。至家，藏花枕底，垂头而睡，不语亦不食。母忧之，醮禳益剧，肌革锐减。医师诊视，投剂发表，忽忽若迷。母抚问所由，默然不答。适吴生来，嘱秘诘之。吴至榻前，生见之泪下，吴就榻慰解，渐致研诘，生具吐其实，且求谋画。吴笑曰：鈥溇�意亦痴！此愿有何难遂？当代访之。徒步于野，必非世家，如其未字，事固谐矣，不然，拚以重赂，计必允遂。但得痊瘳，成事在我。鈥澤�闻之不觉解颐。吴出告母，物色女子居里。而探访既穷，并无踪迹。母大忧，无所为计。然自吴去后，颜顿开，食亦略进。数日吴复来，生问所谋。吴绐之曰：鈥溡训弥�矣。我以为谁何人，乃我姑之女，即君姨妹，今尚待聘。虽内戚有婚姻之嫌，实告之无不谐者。鈥澤�喜溢眉宇，问：鈥溇雍卫铮库�澪夤钤唬衡�溛髂仙街校�去此可三十余里。鈥澤�又嘱再四，吴锐身自任而去。

　　生由是饮食渐加，日就平复。探视枕底，花虽枯，未便雕落，凝思把玩，如见其人。怪吴不至，折柬招之，吴支托不肯赴招。生恚怒，悒悒不欢。母虑其复病，急为议姻，略与商榷，辄摇首不愿，惟日盼吴。吴迄无耗，益怨恨之。转思三十里非遥，何必仰息他人？怀梅袖中，负气自往，而家人不知也。伶仃独步，无可问程，但望南山行去。约三十余里，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意其园亭，不敢遽入。回顾对户，有巨石滑洁，因坐少憩。俄闻墙内有女子长呼：鈥溞∪伲♀�澠渖�娇细。方伫听间，一女郎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俯首自簪；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拈花而入。审视之，即上元途中所遇也。心骤喜，但念无以阶进。欲呼姨氏，顾从无还往，惧有讹误。门内无人可问，坐卧徘徊，自朝至于日昃，盈盈望断，并忘饥渴。时见女子露半面来窥，似讶其不去者。忽一老媪扶杖出，顾生曰：鈥満未�郎君，闻自辰刻来，以至于今。意将何为？得勿饥也？鈥澤�急起揖之，答云：鈥溄�以探亲。鈥濇亮�聩不闻。又大言之。乃问：鈥湽笃莺涡眨库�澤�不能答。媪笑曰：鈥溒嬖眨⌒彰�尚自不知，何亲可探？我视郎君亦书痴耳。不如从我来，啖以粗粝，家有短榻可卧。待明朝归，询知姓氏，再来探访。鈥澤�方腹馁思啖，又从此渐近丽人，大喜。从媪入，见门内白石砌路，夹道红花片片坠阶上，曲折而西，又启一关，豆棚花架满庭中。肃客入舍，粉壁光如明镜，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中，裀藉几榻，罔不洁泽。甫坐，即有人自窗外隐约相窥。媪唤：鈥溞∪伲】伤僮魇颉ｂ�澩庥墟咀余簧�而应。坐次，具展宗阀。媪曰：鈥溊删�外祖，莫姓吴否？鈥� 曰：鈥溔弧ｂ�濇辆�曰：鈥準俏嵘�也！尊堂，我妹子。年来以家屡贫，又无三尺之男，遂至音问梗塞。甥长成如许，尚不相识。鈥澤�曰：鈥湸死醇次�姨也，匆遽遂忘姓氏。鈥濇猎唬衡�溊仙砬匦眨�并无诞育，弱息亦为庶产。渠母改醮，遗我鞠养。颇亦不钝，但少教训，嬉不知愁。少顷，使来拜识。鈥澪醇告咀泳叻梗�雏尾盈握。媪劝餐已，婢来敛具。媪曰：鈥溁侥�姑来。鈥濇居θァＡ季茫�闻户外隐有笑声。媪又唤曰：鈥溣つ�，汝姨兄在此。鈥澔�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媪逋目曰：鈥溣锌驮冢�咤咤叱叱，是何景象？鈥澟�忍笑而立，生揖之。媪曰：鈥湸送趵桑�汝姨子。一家尚不相识，可笑人也。鈥澤�问：鈥溍米幽昙负我樱库�濇廖茨芙猓簧�又言之。女复笑，不可仰视。媪谓生曰：鈥溛已陨俳袒澹�此可见矣。年已十六，呆痴如婴儿。鈥澤�曰：鈥溞∮谏�一岁。鈥澰唬衡�湴⑸�已十七矣，得非庚午属马者耶？鈥澤�首应之。又问：鈥溕�妇阿谁？鈥澊鹪唬衡�溛拗�。鈥澰唬衡�溔缟�才貌，何十七岁犹未聘？婴宁亦无姑家，极相匹敌。惜有内亲之嫌。鈥澤�无语，目注婴宁，不遑他瞬。婢向女小语云：鈥溎孔谱圃羟晃锤模♀�澟�又大笑，顾婢曰：鈥準颖烫铱�未？鈥濆崞穑�以袖掩口，细碎连步而出。至门外，笑声始纵。媪亦起，唤婢襆被，为生安置。曰：鈥湴⑸�来不易，宜留三五日，迟迟送汝归。如嫌幽闷，舍后有小园，可供消遣；有书可读。鈥澊稳罩辽岷螅�果有园半亩，细草铺毡，杨花糁径。有草舍三楹，花木四合其所。穿花小步，闻树头苏苏有声，仰视，则婴宁在上，见生来，狂笑欲堕。生曰：鈥溛鸲�，堕矣！鈥澟�且下且笑，不能自止。方将及地，失手而堕，笑乃止。生扶之，阴捘其腕。女笑又作，倚树不能行，良久乃罢。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鈥溈菀樱『瘟糁�？鈥澰唬衡�湸松显�妹子所遗，故存之。鈥澪剩衡�湸嬷�何益？鈥澰唬衡�溡允鞠喟�不忘。自上元相遇，凝思成病，自分化为异物；不图得见颜色，幸垂怜悯。鈥澟�曰：鈥湸舜笙甘拢�至戚何所靳惜？待郎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鈥澤�曰：鈥溍米映找�？鈥澟�曰：鈥満伪闶浅眨库�澤�曰：鈥溛曳前�花，爱拈花之人耳。鈥澟�曰：鈥溳巛持�情，爱何待言。鈥澤�曰：鈥溛宜�为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鈥澟�曰：鈥溣幸砸旌酰库�澰唬衡�溡构舱硐�耳。鈥澟�俯首思良久，曰：鈥溛也还哂肷�人睡。鈥澯镂匆眩�婢潜至，生惶恐遁去。少时会母所，母问：鈥満瓮�？鈥澟�答以园中共话。媪曰：鈥湻故煲丫茫�有何长言，周遮乃尔。鈥澟�曰：鈥湸蟾缬�我共寝。鈥澭晕匆眩�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而止。幸媪不闻，犹絮絮究诘。生急以他词掩之，因小语责女。女曰：鈥準蚀擞锊挥λ狄�？鈥澤�曰：鈥湸吮橙擞铩ｂ�澟�曰：鈥湵乘�人，岂得背老母？且寝处亦常事，何讳之？鈥澤�恨其痴，无术可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