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卷十一 石清虚

　　邢云飞，顺天人。好石，见佳不惜重直。偶渔于河，有物挂网，沉而取之，则石径尺，四面玲珑，峰峦叠秀。喜极如获异珍。既归，雕紫檀为座，供诸案头。每值天欲雨，则孔孔生云，遥望如塞新絮。

　　有势豪某踵门求观。既见，举付健仆，策马径去。邢无奈，顿足悲愤而已。仆负石至河滨，息肩桥上，忽失手堕诸河。豪怒，鞭仆。即出金雇善泅者，百计冥搜，竟不可见。乃悬金署约而去。由是寻石者日盈于河，迄无获者。后邢至落石处，临流於邑，但见河水清澈，则石固在水中。邢大喜，解衣入水，抱之而出。携归，不敢设诸厅所，洁治内室供之。一日有老叟款门而请，邢托言石失已久。叟笑曰：鈥溈蜕岱且�？鈥澬媳闱肴肷嵋允灯湮蓿�及入，则石果陈几上。愕不能言。叟抚石曰： 鈥湸宋峒夜饰铮�失去已久，今固在此耶。既见之，请即赐还。鈥澬暇缴酰�遂与争作石主。叟笑曰：鈥溂热昙椅铮�有何验证？鈥澬喜荒艽稹［旁唬衡�溒驮蚬适吨�。前后九十二窍，孔中五字云：鈥樓逍樘焓�供。鈥欌�澬仙笫樱�孔中果有小字，细如粟米，竭目力才可辨认；又数其窍，果如所言。邢无以对，但执不与。叟笑曰：鈥溗�家物而凭君作主耶！鈥澒笆侄�出。邢送至门外；既还，已失石所在。邢急追叟，则叟缓步未远。奔牵其袂而哀之。叟曰：鈥溒嬖眨【�尺之石，岂可以手握袂藏者耶？鈥澬现�其神，强曳之归，长跽请之。叟乃曰：鈥準�果君家者耶、仆家者耶？鈥澊鹪唬衡�湷鲜艟�家，但求割爱耳。鈥澺旁唬衡�溂热唬�石固在是。鈥澣胧遥�则石已在故处。叟曰：鈥溙煜轮�宝，当与爱惜之人。此石能自择主，仆亦喜之。然彼急于自见，其出也早，则魔劫未除。实将携去，待三年后始以奉赠。既欲留之，当减三年寿数，乃可与君相终始。君愿之乎？鈥澰唬衡�溤浮ｂ�澺拍艘粤街改笠磺希�窍软如泥，随手而闭。闭三窍，已，曰：鈥準�上窍数，即君寿也。鈥澴鞅鹩�去。邢苦留之，辞甚坚；问其姓字亦不言，遂去。

　　积年余，邢以故他出，夜有贼入室，诸无所失，惟窃石而去。邢归，悼丧欲死。访察购求，全无踪迹。积有数年，偶入报国寺，见卖石者，则故物也，将便认取。卖者不服，因负石至官。官问：鈥満嗡�质验？鈥澛羰�者能言窍数。邢问其他，则茫然矣。邢乃言窍中五字及三指痕，理遂得伸。官欲杖责卖石者，卖石者自言以二十金买诸市，遂释之。

　　邢得石归，裹以锦，藏椟中，时出一赏，先焚异香而后出之。有尚书某购以百金，邢曰：鈥溗渫蚪鸩灰滓病ｂ�澤惺榕�，陰以他事中伤之。邢被收，典质田产。尚书托他人风示其子。子告邢，邢愿以死殉石。妻窃与子谋，献石尚书家。邢出狱始知，骂妻殴子，屡欲自经，皆以家人觉救得不死。夜梦一丈夫来，自言：鈥準�清虚。鈥澖湫衔鹌荩衡�溙赜刖�年余别耳。明年八月二十日昧爽时，可诣海岱门以两贯相赎。鈥澬系妹危�喜，谨志其日。其石在尚书家，更无出云之异，久亦不甚贵重之。明年，尚书以罪削职，寻死，邢如期至海岱门，则其家人窃石出售，因以两贯市归。

　　后邢至八十九岁，自治葬具，又嘱子必以石殉，及卒，子遵遗教，瘗石墓中。半年许，贼发墓劫石去。子知之，莫可追诘。越二三日，同仆在道，忽见两人奔踬汗流，望空投拜，曰：鈥溞舷壬�，勿相逼！我二人将石去，不过卖四两银耳。鈥澦祠晁偷焦伲�一讯即伏。问石，则鬻宫氏。取石至，官爱玩欲得之，命寄诸库。吏举石，石忽堕地，碎为数十余片。皆失色。官乃重械两盗论死。邢子拾碎石出，仍瘗墓中。

　　异史氏曰：鈥溛镏�尤者祸之府。至欲以身殉石亦痴甚矣！而卒之石与人相终始，谁谓石无情哉？古语云：鈥樖课�知己者死。鈥櫡枪�也！石犹如此，何况于人！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