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岛(2)
那个人物怎样搅得我不得安眠,那是不必多说了。在暴风雨的夜晚,当大风撼动着房子的四角,碎浪咆哮着冲过海岸、跃上悬崖,我就会在一千种形象、一千种邪恶的表情中看到他。一会儿是腿被齐膝砍断,一会儿是齐臀部;一会儿他又是个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长在身体中央的腿的奇形怪状的家伙。看他单腿跑跳着追赶我,越过篱笆和水沟,是最坏的恶梦了。总之,为了我那每月的四便士,这些想像出来的形状令我付出了相当昂贵的代价。
不过,尽管我一想到那个独腿的海员就那么恐惧,但还远远比不上其他认识船长的人对他本人怕得厉害。有些晚上,在他喝了他的脑袋支撑不住的过量的郎姆酒和水后,有时他就会坐下来唱他那些个邪恶、古老、粗野的水手歌曲,旁若无人;但有时他会嚷着轮流干杯,还逼着所有战战兢兢的房客们听他讲故事,或者和他一起合唱。我常常听见房子和“哟―嗬―嗬,再来郎姆酒一大瓶”的歌声一起颤动;邻居们全都为了宝贵的性命、怀着对死亡的恐惧加入到这歌声里来,而且一个比一个唱得响亮,生怕引起他的注意。因为在这些他发作起来的场合下,他就成了个最肆无忌惮的人。他会用手拍着桌子要全体肃静;他会勃然大怒,暴跳如雷,有时是因为一个问题,有时则是因为没人提问题,于是他断定大家没好好听他的故事。在他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地上床之前,他不准任何一个人离开这个旅店。
他的故事吓坏了所有的人。那些可怕的故事净是关于绞刑。走木板①、海上风暴和干托吐加群岛以及拉丁美洲大陆的蛮荒地区和野蛮风俗的。照他的说法,他一定是活在被上帝放逐到海上的一些最邪恶的人们中间的。他讲这些故事所用的语言,就像他所描述的那些罪恶一样,大大震动了我们淳朴的村民。我的父亲总说这小旅店会被毁掉的,因为人们不堪忍受暴虐、压制以及战战兢兢上床的滋味,他们很快将不复光顾这里。但是我倒确信他的存在对我们有好处。人们当时是受了惊吓,可回过头来看,他们相当喜欢这样。在安静的乡村生活中,这是很好的兴奋剂。这里甚至有一群年轻人声称崇拜他,称他是“货真价实的船员”、“真正的老水手”,以及诸如此类的称呼,还说正是因为有他这样的人,英格兰才称雄海上。
①昔时被海盗虏获的人,蒙着眼睛被迫走上突出于舷外的木板而终于落入海中。――译者注
从某方面讲,说真的,他很有可能毁掉我们;因为他一周复一周,最后一月接一月地住下来,以致于他付的那些钱已经全部用光了,而我的父亲从不敢壮起胆子坚持要他加钱。如果一旦对他提及钱的事,船长就会用可以说是咆哮的那么大的声音哼他的鼻子,并且直瞪得我可怜的父亲倒着退出房门。我曾看到父亲在经历了这样的一次奚落后绞着双手,我相信一定是这种烦恼和恐惧大大加速了他不幸的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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