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丛语》卷之五 器量

　　永乐中，汉庶人谋夺嫡，离间宫臣，石首杨文定公时为司经局洗马兼编修，下锦衣狱垂十年，家人供食数绝。又上命莫测，与死为邻，公励志读书不辍。同难者笑之曰：鈥樖埔讶绱耍�读书何为？鈥櫾唬衡�槼�闻道，夕死可也。鈥櫰洳灰曰寄呀橐馊绱恕�

　　解大绅素无崖岸，求文与书者日辐辏，率与之，无厌倦意。或言有不当与者，公笑曰：鈥樣曷镀裨竦囟�施哉？且人孰不可与进者？鈥�

　　金忠于人有片善必称之，虽有素与公异者，其人有他善，未尝不称也。里人有数窘辱公，公为尚书时，其人以吏来京师，惧不为容，公荐用之。或曰：鈥槺瞬挥诠�有感乎？鈥櫾唬衡�樄似洳趴捎茫�奈何以私故掩人之长？鈥�

　　金问坐系狱十年，非义相馈，皆不受。时黄淮、杨溥同坐系，三人相得甚欢。省躬念咎之暇，各持一经讲论，曰：鈥槾舜τ腔贾�道也。鈥�

　　马绍荣与永嘉姜立纲同僚久，并以能书名。姜善子昂，荣善宋克，为一时宗。其升少卿也，立纲以出身布衣，不得齐荣官，诸老怜其年深，曰：鈥槻灰致砭�，无以为姜君地，奈何？鈥櫹壬�闻之，往告曰：鈥樤杆鹨患叮�与立纲齐。鈥櫣事淼锰�常。姜得太仆，拜曰：鈥樜峁滩荒芸�君际也。鈥�

　　助教李洪，南昌人。尝言古廉先生因除庭树被罚，是日，先生方坐堂阅试卷，而锦衣官校猝至前，即掩卷起身，免冠解带，受缧绁。合监师生来观者，皆惊愕失色。先生神色自若，徐呼诸生近来与语，曰：鈥樐橙四炒�讲是，某处非，某人今次稍胜前，某人比前不及。鈥櫼蚬酥钕壬�曰：鈥樆剐６ǜ呦鲁霭瘛ｂ�櫽锉夏诵小Ｒ讯�枷置监前，监生三千余人上疏救解。有石大用者，又独具本愿代枷，事乃释。

　　薛文清为廷尉，欲出一冤妇，王振嗾言官劾公故出入人罪，论死，公怡然曰：鈥槺缭┗窬蹋�死何愧焉！鈥櫫傩躺裆�自若。会振一老仆哭于厨下，振问何以，仆曰：鈥樜沤袢昭Ψ蜃咏�刑，故泣。鈥櫿裎�之动，赦归田里。

　　王文端公直在吏部，御史有求诗者，公峻拒不为作。所介者寔公故人，言公于他人多有所作，何独靳是。乃应之曰：鈥樌细捍死郏�公等行当自知耳。鈥櫲还�尝以诗寄钱塘戴文进索画，且自序昔与文进交时尝戏作一联，至是十年而始成之。临川聂大年题其上曰：鈥樄�爱文进之画，十年而不忘也。使公以十年不忘之心，[一] 待天下之贤，则天下岂复有遗才哉！鈥櫽镆嗌晕庞诠�，公置之不省。后大年举为史官，困于讥谗，卧病逆旅，自度不可起，乃使所亲投诗于公，有云：鈥樉抵邪追⒛讶奈遥�湖上青山欲待谁？千里故人分橐少，百年公论盖棺迟。鈥櫣�得诗泣下，曰：鈥槾竽暧�吾铭其墓耳。鈥櫭魅斩�大年卒，公为墓志，有曰：鈥樜嵋源竽曛�才必能自振，故久不拟荐，而乃止一校官耶！鈥櫞竽晁�题之言，固为正论，使隘者闻之，将必以为议己，其孰不加挤也？而公不以为意，至泣而铭其墓，真所谓休休有容者矣。

　　（校记[一]上句鈥樖�年而不忘也鈥櫍�鈥槻煌�鈥櫍�初印本作鈥槻恍拟�櫍�非。此句鈥樖�年不忘鈥櫍�初印本作鈥槻恢意�櫋Ｗ麾�槻煌�鈥櫸�是。）

　　罗一峰家居，偶留客饭，不知绝粮也。夫人乞邻，得湿粟数升，旋炒旋脱，日已西矣。一峰旷然不以为意。

　　杨守陈以洗马乞假觐省，行次一驿，其丞不知其为何官，与公坐而抗礼，卒然问曰：鈥樄�职洗马，日洗几马？鈥櫣�漫应曰：鈥樓谠蚨嘞矗�懒则少洗，无定数也。鈥櫠矶�报一御史且至，丞乃促令让上舍处之。公曰：鈥槾�其至而让未晚也。鈥櫛扔�史至，则公门人也，跽而起居。丞乃睨御史不见，蒲伏阶下，百状乞怜，公卒亦不较。

　　徐溥在翰林，不以文学名，及入内阁，承刘吉恣威福报私怨之后，一以安靖，调和中外。行政不必出于己，惟其是，用人不必出于己，惟其贤。时称休休有大臣之度。

　　王公恕以中丞填滇，先此，镇守中官多不法，乃百方冀悦公，公不为动。察其政不便人者，悉革之，并剪其羽翼，中人衔之。公每出行部，导从者十数人而止。一日公出，中人令刺客杂其中，将乘罅贼之，公于马上遽问曰：鈥樈翊诱吆味嘁蝗耍库�櫼蚣熘�，得其怀刃，客吐实，因具爰书，杖遣之，而不加罪。中人闻之，欲自杀，公偕三司谓之曰：鈥樜宜�行之事，不过为民除害耳，所罪之人，不过为公清恶耳，公何与？毋用过自疑也。鈥欀腥酥�无害己意，乃惶恐谢罪，不敢别行非义，而百姓安堵矣。

　　三原王公为都御史时巡抚南畿，尝一日至吴市，市井无赖乘醉面骂公于道。公见之，略无怒色，但从容言曰：鈥槾巳俗硪印ｂ�櫭�吏卒遣之。

　　陈白沙素不与物竞，邻人有侵其居地者，扬言曰：鈥槼率献樱�我必辱之于途。鈥櫦凹�，不觉自失。先生曰：鈥槼叽绲兀�吾当为若让。鈥櫰淙瞬讯�去。

　　刘东山公当发戍，毡帽布袍，徒步过大明门，匍匐顿首乃行，策一蹇驴赴戍所。时以兵部尚书谪发，莫不加礼，欲不至戍。公曰：鈥槾笙挠凶铮�不加之诛，今复不服役邪？鈥櫛患壮秩瘢�与诸卒无异，莫不叹服。

　　弘治十一年，监生江瑢奏言：鈥樍踅　⒗疃�阳杜绝言路，掩蔽聪明，妒贤嫉能，排抑胜己，急宜斥退。鈥櫧　⒍�阳疏言：鈥樈�日两京科道，指陈时弊，并劾奔竞交结、乞恩传奉等官，虽未尽当，类多可采，而乃漫无可否，概不施行。自祖宗朝至今，未有此事。皆臣等因循将顺，苟避嫌疑，不能力赞乾刚，俯从舆论，别白忠邪，明正赏罚，以致人心惶惑，物议沸腾，草野之下，其言乃至于此！乞罢。鈥櫳喜恍恚�下瑢诏狱。健等又上疏力救，瑢得释。（今言）

　　谢公迁既归，瑾意叵测，人皆危之，曰：鈥樚斓v皇明，我当无他，不见刘元城之事乎？鈥櫞χ�裕如。日与客围棋赋诗以自娱，若不知有忧患者。

　　世庙御极，言官联疏劾梁公储假宸濠卫兵故纵反者，请置诏狱正其罪。公不辩，惟曰：鈥樣嘀恢率巳ヒ岩樱�勿论宸濠卫兵事由也。鈥欅勒哂滩灰选＞弥�，知与宸濠卫兵非公也，实石斋杨公当制，正德九年三月十五日也。旧例，凡阁下当制，拟旨人亲署衔，着笔迹，故不得诬而移之他。

　　杨石斋久入阁，漫无建白，人易之。武皇南巡，幸臣窃柄，天下汹汹。有狂生上书数其过，公延礼生，泣下曰：鈥樉玫辈桓毫家狻ｂ�櫼讯�武宗崩于豹房，禁从兵悉属江彬，安危俄顷，公密计擒之，始服公之才量。（国琛集）

　　嘉靖己丑，邃庵杨公为首相，上倚注甚切。时议礼诸公，受知于上，相继登枢要。尚书霍文敏公韬时为詹事，忌公尤切，特疏劾公，上大怒，削秩赐罢。文敏犹欲根蔓公门下士，一网打尽。有太学生孙育，公之乡人也，受恩最久，百凡家蛊，公保护如子弟。公在相位，援育入文华殿供事，以书写劳，例得京职。时亦以公党与，恐遭斥逐，乃录公居官事数十条，呈于文敏，以求自解。不意数月后以暴疾卒于京，其子奉柩还，公犹易服吊其丧。其子跪泣曰：鈥樔俗庸滩桓已郧坠�，但悖德者不祥，吾父负公而死，天也，愿公无吊。鈥櫣�笑曰：鈥樁�父岂负我者？我为人所陷，波及汝父，汝父欲保全身家，万不得已，姑借我以免祸耳。吾独不能谅之，是我又负汝父矣。鈥櫲私苑�公雅量。

　　张孚敬复用，李时居次，改兼吏部尚书，事孚敬甚谨，亦不敢有所抵牾。而孚敬意更不能容，如议孔庙及言官冯恩狱，密疏谮时出异语以徼结物情，上亦不为动。彗星见，条陈三事，曰务安静、曰惜人才、曰慎刑罚，且请宥大礼大狱诸臣。报闻。上与少师孚敬务以刻核严切为急，而时数用宽大调剂之，所救解不少。始时在礼部，上赐银记一，其文曰鈥樦颐舭采麾�櫍�至是置之阁中而失之，疏请罪，上弗问，特为补铸以赐。久之，加少保。册皇后，为大礼副使。上在位久，益明习政务，尝召时与尚书夏言，从容品骘诸大臣材器，皆精当，时叹服，以为非所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