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第二卷 第三十三章
刘宗周侥幸没有交刑部议罪，回到家中。朝中的同僚。门生和故旧有不少怕事的，不敢前来探看；有的只派家人拿拜帖来问问情况，表示关怀。但是亲自来看他的人还是很多。这些人，一部分是激于义愤，对刘宗周怀着无限的景仰和同情，由义愤产生胆量；一部分是平日关系较密，打算来劝劝刘宗周，不要再触动上怒，设法使这件事化凶为吉。刘宗周深知皇上多疑，耳目密伺甚严，对所有来看他的人一概不见，所有的拜帖一概退回，表示自己是戴罪之身，闭门省愆。
从朝中回来后，他就一个人在书房中沉思。家人把简单的午饭替他端到书房，但他吃得很少，几乎是原物端走。刘宗周平日照例要午睡片刻，所以在书斋中替他放了一张小床。今天，他躺下去不能成寐，不久就起来，时而兀坐案前，时而迈着瞒珊的脚步踱来踱去，不许家人打扰。起初，家人都以为他是在考虑如何写本，不敢打扰他；到了后半晌，见他尚未动笔，全家人都感到焦急和害怕起来。他的儿子刘沟字伯绳，年约四十上下，在当时儒林中也稍有名气，随待在京。黄昏前，他奉母命来到书房，毕恭毕敬地垂手立在老人面前，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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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周叹口气说：鈥溛医袢障鲁乩矗且栈№峡煨幢净鼗埃荒钍笔拢那槿绶伲⒉话病Ｄ慊睾笳ザ阅盖姿担喝绾位鼗埃乙严攵ǎ裢硇幢荆魅仗烀鞯萁ィ膊凰愠佟ｂ��
刘沟不敢催促父亲，又说：鈥溎盖滓蚧噬险鹋鸫笕撕蒙鼗埃闹惺钟蔷濉Ｋ疽鬃岳词檎纯锤盖祝右蛩先思腋忻安藕茫袢辗缬杲患樱褐谢跎睿阉先思胰白 Ｋ远铀担怨琶挥胁皇堑木福笕嗽诒旧弦镒栽穑虿槐乇缋怼９掳芑等绱耍谴笕酥皇挚梢曰靥欤荒壳暗笊媳局螅焱增院笊锌尚煨毂炮伞ｂ��
宗周痛苦地看了儿子一眼，说：鈥湺潦槿巳绾卧诔辛⑸硎戮胰靼祝挥媚隳盖撞傩摹ｂ��
刘沟低下头连答应两个鈥準氢�澴郑床煌顺觥Ｋ闹杏谢埃恢欠裼Ω觅鞲娓盖住＠先丝闯鏊坪跤杂种梗实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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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沟趋前半步，低声说：鈥湸笕耍雍蟀肷慰迹谖颐枪莞浇约岸鹘挚诘牟杪ゾ扑林校Ｓ行┬屑？梢傻娜恕ｂ��
老人的心中一惊，随即又坦然下去，慢慢问道：鈥溎闳绾沃溃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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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宗周点点头，感慨地说：鈥溝氡厥嵌Ш徒跻挛赖娜肆恕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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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沟见父亲意思坚决，不敢做声，恭敬退出。关于上本回话的事，他只好请母亲亲来婉劝。
到了晚上，刘宗周开始起草奏疏。窗子关得很严。风从纸缝中打阵儿吹进，吹得灯亮儿摇摇晃晃。他的眼睛本来早就花了，因灯亮儿不断摇晃，写字越发困难。倘若是别的大臣，一定会请一位善做文章的幕僚或门客起个稿子，自己只须推敲推敲，修改一下，交付书吏缮清。但刘宗周自来不肯这样。他每次上本，总是怀着无限诚敬，自己动笔，而且先净手，焚香，然后正襟危坐，一笔不苟地起稿。何况这封疏关系重大，他更不肯交别人去办。
他刚刚艰难地写出两段，他的夫人冒着雨，由丫环梅香搀扶着，来到书房。他停住笔，抬起头望了望，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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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颤巍巍地走到书桌旁边坐下，轻轻地叹口气，说：鈥湴Γ也环判难剑〗袢招铱髦诠傧嗑龋噬鲜ザ骺泶螅挥辛⒖讨巫铮心阆吕椿鼗啊Ｄ愦蛩闳绾位鼗埃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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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忧愁地说：鈥湴Γ煅剑揖椭滥慊嵋讨吹降祝≌庋癫蝗腔噬细诱鹋库��
他故意安慰她说：鈥溁噬鲜怯⒚髦鳎皇笔芰嗣杀危耸枰簧希啬芑腥恍盐颉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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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百司－－指所有衙门，也指百官。
②各道－－指全国十三道御史和按察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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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见他动了怒，望着他沉默一阵，用袖子揩揩眼泪，站了起来。她还是想劝劝丈夫，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摇摇头，深深地叹息一声，然后扶着丫环的肩膀，颤巍巍地离开书房，心中想到：一场大祸看来是逃不脱了！
刘宗周拨大灯亮，继续起稿。他深知大明江山有累卵之危，而他宁死也不愿坐视局势日非而缄口不言。他想着近些年皇上重用太监做耳目；把心腹太监派去监军，当做国家干城；又以严刑峻法的刑名之学作为治国大道，不但不能使政治清明，反而使政令陷于烦琐。这样，就只能使国事一天比一天坏，坏到今日没法收拾的局面。鈥︹�ο氲秸庑呖葱模缤泅嵩诤恚峭虏豢欤谑侵甭实匦吹溃�
耳目参于近侍，腹心寄于干城；治术杂刑名，政体
归丛脞。天下事日坏而不可收拾！
窗外的雨声越发大了。雷声震耳，房屋和大地都被震动。闪电时时照得窗纸猛然一亮。灯光摇摆不停。刘宗周放下笔，慢慢地站起来，在布置得简单而古雅的书房中走来走去。许许多多的重大问题都涌现心头，使他十分激动，在心中叹道：鈥溔绱讼氯ィ揖鑫拗行酥♀�澦较朐骄鲆獍殉⒌闹卮蟊渍夹闯隼矗萑换噬夏懿赡墒种灰彩呛玫摹Ｋ槐呗踝捧珲堑牟阶吁庾牛槐呦胱耪夥馐璧萆弦院蠡岵换岜换噬喜赡桑恢痪踉谝桓鍪榧芮罢咀。路鹂醇约罕煌系轿缑磐猓虻醚饫墙澹烙谕⒄戎拢滋Щ丶依矗睦习榉纯蓿г顾惶白瑁掠写嘶鲡�︹��
过了一阵，他把拈着白须的右手一挥，眼前的幻影登时消失。他又踱了几步，便回到桌边坐下，拿起笔来，心中一阵刺痛。一种可能亡国破家的隐痛，过去也出现过，而此时更为强烈。他不由得脱口而出地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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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在写着崇祯皇帝的种种错误行事，朝廷的种种弊政，突然一个特别响的霹雳在窗外爆炸，震得灯亮儿猛地一跳，几乎熄灭。狂风夹着倾盆大雨猛洒在屋瓦上、葡萄架上、庭院中的砖地上，发出海潮似的声音。刘宗周望望窗子，想着今夜北京城内不知会有多少人家墙倒屋塌，不觉叹口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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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来前年秋天从浙江奉召来京时在长江以北所见的城乡惨象。淮河以南，几百里大水成灾，白浪滔天，一望无际，许多村庄仅仅露出树梢和屋脊。人山东境，大旱百日以上，禾苗尽枯，而飞蝗由微山湖荒滩上向东南飞翔，所过之处遮天蔽日，寸草不留。沿运河两岸，流民成群，男女倒毙路旁的到处可见。离运河十里之外，盗匪多如牛毛。尽管灾荒如此严重，但官府征派，有加无已。加上兵勇骚扰，甚于土匪。老百姓逃生无门，很多人只得投鈥溤翕�潯５骄┲螅谡俣允毕蚧噬隙笠喑拢笔被噬弦参荩钪驴尽Ｋ婧蟛痪茫芨ê蜕蕉志芰饲灞丈甭奥拥暮平佟Ｋ耄热舫蝗险娓南乙渍蓿夥缬昶〉慕交鼓芄怀懦侄嗑茫�
他迅速走回桌旁坐下，加了两根灯草，提起笔来。可是他的眼睛昏花得实在厉害，低头看纸像隔着一层雾。勉强写了几个字，感到很吃力，心中说：鈥湴Γ媸抢狭耍∩狭苏庖槐荆戳畈幻芍厍矗傧蚧噬贤辞薪缘氖焙蚓兔挥欣玻♀�澓鋈槐亲右凰幔壤嵊簦媲暗氖参锶：恕�
刘宗周正苦于写字艰难，书房门响了一下，刘沟进来，回身将雨伞放在门外，将门掩好。晚饭后，他到一位都察院的官员家里，约这位平日同镇抚司有熟人的官员陪他一道，去镇抚司狱中探听黄道周和叶廷秀二人情形，刚刚回来。老人一见他进来，没等他开口就急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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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北司－－锦衣卫所属管监狱的衙门有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通常所说的镇抚司狱即属于北镇抚司。
②绝学－－黄道周在哲学思想上属于主观唯心主义，在当时以精于《易经》著称，被认为有独到的研究。
③厚载门－－元代皇城的北门叫做厚载门，明代改称北安门（清代改称地安门），但当时人们习惯上仍称为厚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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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宗周啊了一声，略微有点放心。叶廷秀是他的得意门生，在学问上造诣很深，自从天启中成了进士，十几年来在朝做官，立身行事不辜负他的教导。尤其叶与黄确实素无来往，今天在皇上盛怒之下敢于挺身而出，救护道周，这件事使刘宗周极其满意。想了一下，他对儿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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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沟恭敬地答应一声，随即问道：鈥湸笕艘灰缘愣鳎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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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沟还没有走，丫环梅香打着明角灯，把书房的门推开了。后边是老夫人，由一个打伞的丫环搀扶着，而她自己端着一小碗莲子汤，愁眉深锁地走了进来。刘沟赶快迎上去，用双手接住小碗，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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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向丫环挥一下手，说：鈥溎忝前训屏畔伦甙伞ｂ�澩叛净访亲吆螅赝防脆咦叛劾岫远铀担衡�湷米庞暌丫滦×耍依纯纯茨愀盖祝裢碓俜趟淮巍Ｎ曳趟甘辏蛞徽夥馐枞腔噬险鹋以傧敕趟膊荒芰恕ｂ��
刘沟望望母亲，又望望父亲，双手捧着莲子汤碗放到父亲面前，转回头来安慰母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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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宗周不愿让夫人多说话，对儿子说：鈥湽担惆涯盖姿突睾笳菹ⅲ还挚炖葱醋郑♀��
老夫人很想坐在书房中陪着老头子熬个通宵，但是她知道老头子决不答应，而且她也不愿在这大难临头的时候徒然惹老头子生气。几十年来，她在儒家礼教的严格要求下过生活，是一位标准的贤妻良母，如今既然丈夫不听她的劝告，又不愿她留在身边，她只好离开书房。当儿子搀着她慢慢地走出书房时，她忍不住回头望望丈夫，低声说：鈥溋犹揽炝估玻憧斐园伞ｂ�澦男闹幸凰幔叫腥壤狍毓雎湎吕矗嵘刈匝宰杂锼担衡�溣鲎耪庋ⅲ惺裁窗旆ò。♀�澔氐胶笳戏浚谝巫由贤侨蛔拢远舆煅仕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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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沟的脸色灰白，勉强安慰母亲说：鈥溓肽盖撞灰诘Ｓ氢�︹�︹��
刘-净了手，回到书房。宗周在书架前来回踱着，用眼色指示他在桌边坐下。他不敢坐在父亲常坐的椅子上，用双手将父亲所著的《阳明传信录》一书从桌子右端捧起来放到别处，然后搬一个凳子放在桌子右首，恭恭敬敬地坐了下去。把父亲已经写出的部分奏稿看了一遍，他不由得出了一身热汗，站起来胆怯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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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宗周在圈椅上坐下去，拈着花白长须问：鈥溓摹恫肪印纺憧杀车贸隼矗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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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沟垂手恭立，不敢回答，大珠汗不住从鬓边滚出。
老人说：鈥溝窕剖庋娜耍以诨噬厦媲胺秆罩壁桑乔釉凇恫肪印分兴档逆腈鳌Ｄ阋愀盖租�樐腈腈骺洪睥俸酰拷婕萋碇：酰库�欌��
①亢轭－－鈥溈衡�澩�溈光�潱归钍遣⒓萜肭囊馑肌�
刘沟吞吞吐吐地说：鈥溁噬系钠⑵笕耸侵赖摹？峙麓耸枰簧希笕私胁徊庵觥ｂ��
老人说：鈥溛乙蚕氲秸庖坏恪？墒橇髟糁觯叫宋窗欢部牛倘绫彼沃Ｎ抑幌胂蚧噬贤闯虑笾沃溃南乙渍蓿坪跎锌墒丈Ｓ苤А６疾煸褐八痉缦埽矣稚砭犹霉佗伲谎砸恍卸加ξ俟俦砺省９湃怂担衡�樇卜缰⒉荨ｂ�櫽衷疲衡�標旰砂刂蟮颍♀�櫽龅浇袢照庋蠊亟诖Γ蟪挤绻牵窨晒肚仪笕荩♀��
①堂官－－主管长官，掌印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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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严厉地看儿子一眼，使他不敢把话说完，然后叹了口气，很伤心地说：鈥溛医棠惆肷共荒苁鼓愠晌又澹《潦ハ褪椋Ш问拢坑龅酱蠊亟诖Γ谷换嫉没际В髂慊故俏业亩樱♀��
刘-垂手而立，低着头，不敢看父亲，不敢做声；汗珠直冒，也不敢用手擦。过了一阵，见父亲不再继续斥责，虽然心中实认为父亲过于固执和迂阔，但也只得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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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儿子坐下以后，刘宗周没有马上口授疏稿，忽然伤心地摇摇头，用沉痛的浙东口音朗诵出屈原的四句诗①：
①四句诗－－这是《离骚》中的诗句。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
忍而不能舍也。
指九天以为正兮，
夫惟灵修①之故也。
①修－－指君王。
停了片刻，他把已经想好的一些意见对儿子慢慢地口授出来，而一经出口，便成了简练有力的文章。虽然他提不出一个裕饷强兵的建议，但是他的每一句话都指出了当时朝廷所推行的有害于民、无救于国的政令和积弊，许多话直率地批评到皇帝身上。过了一阵，他停下来望着儿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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鈥湺夹戳恕ｂ�澚�-实在害怕，随即站起来看看父亲的激动神色，大胆地问：鈥湸笕耍裾庋鸨赋⒌幕案倚丛谑枭厦矗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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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杨椒山－－杨继盛字仲芳，号椒山。嘉靖时弹劾奸相严嵩十大罪，受廷杖，下狱，被杀。
②杨大洪－－杨涟字文儒，号大洪，天启时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惨死狱中。
他每口授一段便停下，叫儿子念一遍让他听听，然后接着口授。幸亏他的老眼昏花，看不见儿子的手在微微打战。全疏口授毕，他叫儿子从头到尾慢慢地读一遍，修改了一些用字和句子，又口述了贴黄内容，然后叫儿子拿出书房请门客连夜誊清。
窗外雨已停止，只是天上还不断地响着遥远的雷声。鸡叫头遍的时候，刘沟把誊好的奏疏拿进书房，叫醒坐在圈椅中刚刚蒙-睡去的老人，将疏捧到他的面前。他用双手接住，在灯下仔细地看了一遍，又看看本后贴黄，全部恭楷端正，点画无一笔误，然后轻声说道：
鈥溗嫖业秸ィ♀��
刘宗周由儿子打着灯笼引路，来到正厅，面北恭立。老仆人不等吩咐就端来了一盆清水，整理香案。刘宗周先把奏疏摆在香案上，净手，焚香，向北行了一拜三叩头礼，然后叫仆人赶在黎明时候到会极门将奏疏递进宫去。这时，彻夜未曾合眼的老夫人由一个丫环扶着，从后宅来到正厅，看着丈夫鈥湴荼礅�潱桓铱陨坏绕腿伺跏枥肴ィ唤湎氯壤幔ぬ疽簧Ａ踝谥芡攵运狄痪浒参康幕埃皇辈恢趺此岛茫砘厥榉咳ィ却呕噬现巫铩�
昨日黄昏因为下雨，乾清宫中更加昏暗，一盏一盏的宫灯全都点了起来。一个太监来到崇祯身边，问他是否鈥溣蒙赔�潯Ｋ∫⊥罚档溃衡�溂笔裁矗♀�澦婕此氲讲芑居Ω媒戳耍肺实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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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化淳每天黄昏前照例要进宫一趟，有时上午也来，把崇祯所需要知道的事情秘密奏闻。有时没有重要事情，倘若皇帝高兴，他就把侦事番子们所禀报的京师臣民的隐私事告诉皇帝，而崇祯对臣民的隐私细故也很感兴趣。为着使东厂太监起到耳目作用，夜间只要曹化淳写一纸条，隔着东华门的缝隙投进来，立刻就会送到乾清宫。现在他望着跪在面前的曹化淳，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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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化淳回答说：鈥溇菡焓路淤鞅ǎ频乐芴Ы蚋臼保醇派嫌锈�槹自瓶忖�櫲鲎郑究谄担衡�樥馐侵苤医楹椭茏诮á倭较壬赖牡胤剑♀�欌��
①周忠介、周宗建－－周顺昌谥号忠介，天启朝吏部主事。周宗建是天启朝御史。二人均被魏忠贤修杀于镇抚司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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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关龙逢、比干－－关龙逢因谏夏桀王被杀，比于因谏殷纣王被杀。
崇祯大怒，把御案一拍，骂道：鈥溈啥瘢≌飧隼隙靼央奘游睢㈡嬲娓盟溃「盟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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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以后，他考虑着对黄道周如何处治。他曾经想过将黄道周移交刑部以诽谤君父的罪名问斩，但随即觉着不妥，那样，不但会有许多人上本申救，而他自己在史册上将留下杀戮儒臣的恶名。反复想了一阵，他忽然有了主意，就在一张小黄纸条上写道：
黄道周、叶廷秀，即予毕命，只云病故。谕吴孟明知道！
他把这个密谕看了看，外加密封，叫一个亲信的御前太监马上去亲手交给吴孟明，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吴孟明捧着密旨一看，吓得脊背上冒出冷汗。将传密旨的御前太监送走以后，他一个人在签押房中盘算。他想，黄、叶二人都是有名的朝臣，而黄更是当代大儒，海内人望，不惟桃李满天下，而且不少故旧门生身居显要。如果把他们二人在狱中害死，他不但生前受举国唾骂，死后也将遗臭万年。况且，皇上的脾气他非常清楚：做事常常反复，自己又不肯落半句不是。倘若过些时朝局一变，有人替黄道周和叶廷秀鸣冤，皇上是决不会替他吴某受过的。到那时，他怎敢把密旨拿出来替自己剖白？不管将来朝局怎样变，只要正气抬头，他都会落到田尔耕和许显纯①的下场。这太可怕了。可是现有皇上密旨，怎敢违抗？
①田尔耕、许显纯－－都是魏忠贤的心腹爪牙。田任锦衣卫使，许家北镇抚司。崇祯登极后将他们杀了。
吴孟明彷徨很久，思前想后，决定暂不执行密旨。他看见密旨上并没有限他今晚就将黄等结果，事情还有挽回余地。当夜他就写好一封密疏，五更时派长班到会极门递进宫中。疏中有这样的话：鈥溂戳疃嫉彼溃菹潞尾唤桓斗ㄋ久饕槠渥铮固煜孪讨妓烙诠ǎ咳羯背鲋莱加氡彼荆煜潞笫牢奖菹挛稳缰鳎库�� 天色刚明，他就找东厂太监曹化淳去了。
在崇祯朝，锦衣卫和东厂都直接对皇帝负责。但吴孟明认为曹化淳毕竟是皇上的家奴，所以对曹化淳处处表示尊敬，不敢分庭抗礼。遇到有油水的大案子，他受贿多了，也不惜分给东厂太监。另外，东厂的把柄很多，瞒不住吴孟明，曹化淳也怕得罪了他，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也会吃亏。因此他对吴孟明也很好，遇事互相维持。他听了吴孟明谈了皇上的密旨以后，也赞同吴的谨慎处理，并答应亲自进宫去探一探皇上看过吴的回奏以后有什么动静，如果皇上对吴不满，他就设法相救。
吴孟明的密奏恰恰打中了崇祯的忌讳。崇祯一心要让后世称他为圣君，为英明之主，像这样命锦衣卫暗中害死两个儒臣，载之史册，确实不算光彩。可是昨天黄道周廷争的倔强劲儿，实在使他痛恨，而叶廷秀竟然敢替他说话，公然偏党，也不可饶。想来想去，不处死这二人他实不甘心。他正在沉吟，曹化淳进宫来了。平日，他把东厂和锦衣卫倚为心腹和耳目，但是对它们都不是完全放心，时常利用这两个机构互相监视。现在他有点疑心吴孟明受了廷臣嘱托，不完全是替他的鈥準ッ�澴畔搿Ｌ芑咀嗤炅思讣虑橹螅珈跷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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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化淳躬身奏道：鈥湺в虢跻挛溃皇裟诔迹唤焱馔ⅲ挥泄吕赐⑽匏饺死赐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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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化淳心中吃惊，说道：鈥溊跻挛朗梗皇芑叩募佟Ｗ员菹碌羌岳矗谓跻挛朗股胁桓腋煞阜汀Ｅ疽苍茆琳焓氯税抵蟹貌椋形刺轿饷厦魈盎咔榻凇＜热换室势穑驹俣喾矫懿榫褪恰ｂ��
崇祯没有做声。曹化淳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他一走，崇祯就派原来给吴孟明送密旨的亲信太监去把密旨要回，由他亲自烧毁。
他决定把黄道周和叶廷秀的案子暂且撂下，让他们在镇抚司狱中吃苦，不杀也不放。想着近来他自己肝火很旺，在上朝时容易暴怒，有时对臣工拍案喝责，还有些事处置时不暇三思，事过不免后悔，所有这些，传到后世都会是鈥準サ轮桠�潯Ｗ笏加蚁耄撤衬眨痪醭ぬ尽Ｋ淹醯禄械矫媲埃档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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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起居住》－－记载皇帝日常言行的册子。
王德化完全懂得他的意思，奏道：鈥溁室且ⅰ⑺粗刺旆ㄗ妫谡瘢晌蚴廊司！Ｌ仁烦济怯屑窃夭皇抵Γ咀缘弊褡袂彰感母恼ｂ��
崇祯又想了想，说：鈥溎闾嫖掖褪饭倜牵掖笳心诟蠛毂劲偌摆驮冢蘸笮奘德饥诳晌谰荨４咏袢掌穑狻镀鹁幼ⅰ凡挥眉橇恕ｂ��
①红本－－官员的奏疏统称鈥湵锯�潱实郏ɑ蛩纠窦啾侍啻┯弥毂逝慕凶龊毂荆嬖谀诟蟆�
②实录－－每一皇帝死后，史官们把这一朝的大事编纂成书，叫做实录。
王德化走后不久，刘宗周的奏疏就送到了崇祯面前。同时送来的，还有一本是兵部题奏的陕西巡抚的紧急军情塘报。崇祯先拿起刘宗周的本，在心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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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没有料到，刘宗周在疏中不但不向皇帝引罪自责，反而批评了朝廷的许多弊政，甚至直接批评了君父。崇祯还没有看完这封大胆的奏疏，已经怒不可遏，提起朱笔，想批交刑部从重议罪，但是忍一忍，将笔放下，继续看下去。刘宗周批评皇上经常用诏狱对待臣民，每年亲自断狱数千件，失去了鈥満蒙骡�潯Ｔ谡律喜还舜筇澹燎笏鲂寄┙冢拐宕焐恕６缘胤焦倮舨晃时鸬模豢赐瓴怀汕傅木陀枰灾巫铮谑亲龉俚脑椒⑻拔郏舻脑椒⒑岜颖芴锔车那榭鲈椒⒀现亍６园傩这�溓闷蒜�澐倍啵姑裆椒⒌虮帧Ｓ醚闲叹ê统林鼐哿部嗪Π傩眨缘猎粢惶毂纫惶於唷Ｔ诰律希浪担河苫噬吓汕蔡嗉嗍泳瘢狗饨济环ǜ浩鹬霸稹Ｓ谑亲芏胶脱哺奕ǎ浣惶毂纫惶烨优场Ｎ浣滤溃勘竞幔⒌耐钚械蕉健８砩弦参藜糜谑隆３⒗障奁皆簦忻咳丈绷济肮Γ习傩赵椒⒃馐芡缆尽Ｋ幼趴仪蟪废嗍犹啵黾拥胤焦俚脑鹑危髌柑煜孪褪浚桶焯翱峁倮簦洳嘉碌恼睢Ｋ詈罂仪笏担�
速旌死事督臣卢象升而戮误国奸臣杨嗣昌以振纪纲。释直臣黄道周以开言路。逮一贯杀良冒功之跋扈悍将左良玉以慰中原之民心。停练饷之征，下罪己之诏，以示皇上维新之诚。断和议之念以示有敌无我。防关以备反攻①。防通、津、临、德②以备虏骑南下。
①防关以备反攻－－关指山海关。当时山海关仍是明朝对付清兵的重镇，支援辽东各城，而对历次南下清兵起到一定的牵制作用。这句话是建议加强山海关的防务，使以后南下的清兵不能从南边进攻（反攻）山海关。
②通、津、临、德－－即通州、天津、临清、德州，都是当时明朝对付南下清兵的战略要地。
崇祯看完奏疏，不觉骂了一句：鈥湼盟溃♀�澱庖欢巫嗍柚凶畲掏此幕笆且笏�溝伦锛褐�潯Ｋ耄迫绱耍际俏奈渲畛嘉蠊约河惺裁床皇牵磕训朗昀此皇切列量嗫嗟鼐煜拢芟肜贾危笮〕脊す几毫怂钠谕科浯巫畲躺怂幕笆枪赜谕抟楹偷奈侍狻Ａ踝谥芟窕频乐芤谎谧嗍柚芯谷皇褂免�満鸵殁�澏郑馐怯幸獯趟也坏嬉丫廊サ穆笊祷埃瓜胱枘咏窈笤偻藿锈�溡楦р�潱炊运哪惫蠹啤Ｋ谑⑴拢谟干洗妨艘蝗辉径穑谇骞腥谱胖幼呃醋呷ァＫ槐咦咭槐吆藓薜叵耄喝缃窆掳芑抵链耍挥腥丝现槐壑Γ炊豢醇是酌嵌运缈梗蟪济嵌运溃楣谒习傩詹欢侠聪蛩�湻谏鲜殁�潱鞯匚墓傥浣侵换嵯蛩ㄔ郑ɑ模脞茫氡腙猓�
他不管刘宗周对朝政的激烈批评正是要竭忠维护他的大明江山，决定对刘宗周从严处分，使臣工们不敢再批评鈥溇糕�潯Ｓ谑撬氐接福崞鹬毂剩诹醯淖嗍韬蟊吲溃�
刘宗周回话不惟无丝毫悔罪之意，且对朝廷狂肆抨击，对黄道周称为直臣，为之申救。如此偏党，岂堪宪职①？着将刘宗周先行革职，交刑部从重议罪！
①宪职－－指都御史的官职。
阁臣们和刑部尚书、侍郎等进宫去跪在崇侦面前替刘宗周恳求从宽处分，情辞恳切。随后辅臣们也一起进宫求情，反复劝谏。崇帧的气慢慢消了，只将他鈥湸忧徕�澊Ψ帧�
经大臣们尽力营救，次日早饭过后，刘宗周接到了削籍的鈥準ブ尖�潯４蟪枷骷纠纯梢砸蛔吡耸拢貌蛔湃ノ缑徘斑荡腔实郏谱鲡�湸倾阝�潯５橇踝谥芫」芏猿质曰实廴椿匙盼尴拗倚摹Ｋ舻拇蟮刂鹘准逗退庋瓿燎庇诳酌现赖娜宄迹嗤付サ拇竺鞯酃凶叛夤叵担彩谴竺鞯酃恼嬲еＫ胱抛约阂院蠛苣言倩爻ⅲＰ淖约旱纳盎嵩夥赈�準蚶胫�潰伲谑蔷突簧锨嘁滦∶保轿缑徘氨咝欢鳌Ｋ瞎П暇吹毓蛟谑厣希虮蔽灏萑低罚胱殴氯辗牵约阂咽悄耗辏獯位丶峙乱院笤倜挥谢爻罹樟恕Ｏ氲秸饫铮叫腥壤岫峥舳觯负跞滩蛔⊥纯奘�
①黍离之悲－－亡国的悲痛。
朝中的同僚、属吏、门生和故旧，知道刘宗周削了职，就要离京，纷纷赶到公馆看他，还要为他饯行。他一概不见，避免任何招摇。在他去午门谢恩时，已经吩咐家人雇了一辆轿车在公馆后门等候。这时他同夫人暗暗地走出后门，上了车，出朝阳门赶往通州上船。
运河上黄水暴涨，浊浪滔滔。幸喜新雨之后，炎热顿消，清风徐来。他穿一件半旧的湖绉圆领蓝色长袍，戴一顶玄色纱巾，像一般寒士打扮，坐在一只小船上，悠然看着运河两岸景色，对夫人说：鈥溛页Ｏ牖剞绞樵海袢彰啥飨骷降萌缭福♀�澤苄吮毕甾揭淮憷龅纳焦馑切┕爬系乃略航ㄖ屯蹴χ囊偶＃忧笆ν脚笥衙嵌潦槁鄣赖纳睿馗∠衷谒难矍啊９艘豢蹋肫鹄椿频乐芎鸵锻⑿闵性谟校次粗阑睿址判牟幌隆Ｓ窒胱抛约阂黄倚谋ㄖ鳎攵允笔掠兴锞龋谷幌骷椋枪敲竦男脑父吨鳎唤闹写烫邸Ｔ诶肟缑攀保诟谢惩蚨酥邢肓思妇涫衷谒湍ツ怪剑岜首愠善呗梢皇祝�
望阙辞君泪满祛，
孤臣九死罪何如！
常思报主忧怀切，
深愧匡时计虑疏。
白发萧萧清禁外，
丹心耿耿梦魂余。
蕺山去国三千里，
秋雨寒窗理旧书。
他把这首诗琅琅地读了两遍，加上一个《谢恩口占》的题目，交给夫人去看。他心中明白：各地民变正在如火如茶，绝无办法扑灭，杨嗣昌必将失败，以后局面更难收拾，他回到家乡未必能过着著书讲学的安静生活，说不定会做亡国之臣。他也明白：倘若不幸国破君亡，他素为鈥湼俪Ｃ题�澅砺剩绞焙蛑荒芪〗冢衔拊谛鲁痘钪怼Ｋ慕准陡星楹驼嗡枷胧顾氲秸獾胤胶孟裨じ械教毂赖叵荩瓤植烙稚诵模挥铩Ｓ谑撬址鲋裾龋懒⒋罚蜃挪绞暌淮纳缴１境倨呤甑氖⑺ナ酚肯中耐罚彻潘冀瘢谷黄隆�
崇祯常常疑心臣下结党，对刘宗周也很不放心。他想着刘宗周不仅在全国士林中声望很高，而且在朝中故旧门生很多，又官居左都御史高位，不会没党。他叫东厂和锦衣卫加紧侦伺，只要查出京城中有人为宗周大事饯行，或说出抱怨朝廷的话，立即拿办。所以当刘宗周走的这天，东厂和锦衣卫的侦事番子布满了刘宗周的住宅附近以及从北京到通州运河码头。刘宗周从通州开船之后，曹化淳和吴孟明分别将他出京的情况面奏崇侦。崇祯这才放了心。他向吴孟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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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孟明回奏说：鈥溠劢裉煸绯坷刖厮暮窃欣詈芏唷Ｋ狄蛱盎咦锵髦盎丶猿型奕烁胰ニ托校挥心诟笾惺橥醣菅迩叭ニ淖≌诤竺趴诒皇睾虻慕跻缕煨Ｗサ剑碌秸蚋居小ｂ��
崇祯说：鈥溡飧鐾醣菅逖闲炭轿剩兴┏鲅鄣哪苫呤登椤７财饺沼胙劾赐隙嗟某迹夹氚抵姓烀魉鞘遣皇且餐ɑ吡恕＝饺熘校┦Τ济裰杏泻我槁郏库��
吴孟明知道：皇亲们听说薛国观削职回籍，暗暗称快。士民中有各种议论，有的批评朝廷无道，摧残敢言直臣，有的批评黄道周和刘宗周都是书呆子，不识时务，只懂得鈥溣拗意�澏郑褂械呐阑实鄹浙谷涡裕唤驳览恚窈蠊赂豢晌６Ш徒跻挛涝谡饬教炷谝丫チ耸父鐾槌氖棵瘢械娜舜虻冒胨溃械娜朔Ａ丝睿械娜讼碌接小５撬邪傩彰且槁鄢幕昂妥ト说氖拢饷厦鞫疾桓蚁虺缰∽嗝鳎炊咚稻┏前傩斩汲扑袒噬嫌⒚鳎怨掠型ㄅ坛锘上Щ频乐芎土踝谥苤黄臼樯惶寤峄噬系闹喂嘈模泵婀楣福艽Ψ质抢硭比弧３珈跆宋饷厦鞯暮撸闹新跃跚崴桑忻厦魍顺觥５率芪獾钠勐鳎炔芑窘庇窒蚧狙示┏前傩盏囊槁邸２堋⑽舛嗽巧塘亢玫模圆艿幕刈嗉负跬獾幕巴耆恢隆３珈鹾芟不恫芑镜闹页希睦锼担� 鈥溎诔急暇故羌遗韧獬伎煽浚♀�澦匦驴悸亲啪梦侍猓谱徘骞闹硬煌Ｗ叨匝宰杂锏厮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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