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列传卷三十六部分译文(5)

2016-03-30  |  

  荣寻还晋阳,遥制朝廷,亲戚腹心,皆补要职,百僚朝廷动静,莫不以申。至 于除授,皆须荣许,然后得用。庄帝虽受制权臣,而勤政事,朝夕省纳,孜孜不已。 数自理冤狱,亲览辞讼。又选司多滥,与吏部尚书李神俊议正纲纪。而荣乃大相嫌 责。曾关补定州曲阳县令,神俊以阶县不奏,别更拟人。荣大怒,即遣其所补者往 夺其任。荣使入京,虽复微蔑,朝贵见之,莫不倾靡。及至阙下,未得通奏,恃荣 威势,至乃忿怒。神俊遂上表逊位。荣欲用世隆摄选,上亦不违。荣曾启北人为河 内诸州,欲为掎角势,上不即从。天穆入见论事,上犹未许。天穆曰:“天柱既有 大功,为国宰相,若请普代天下官属,恐陛下亦不得违。如何启数人为州,便停不 用?”帝正色曰:“天柱若不为人臣,朕亦须代;如其犹存臣节,无代天下百官理。” 荣闻,大怒曰:“天子由谁得立?今乃不用我!”语皇后复嫌内妃嫔甚有妒恨之事。 帝遣世隆语以大理,后曰:“天子由我家置立,今便如此。我父本日即自作,今亦 复决?”世隆曰:“兄止自不为,若本自作,臣今亦得封王。”帝既外迫强臣,内 逼皇后,恆怏怏不以万乘为贵。

  先是,葛荣枝党韩娄仍据幽、平二州,荣遣都督侯深讨斩之。时万俟丑奴、萧 宝夤拥众豳、泾,荣遣其从子天光为雍州刺史,令率都督贺拔岳、侯莫陈悦等入关 讨之。天光至雍州,以众少未进。荣大怒,遣其骑兵参军刘贵驰驿诣军,加天光杖 罚。天光等大惧,乃进讨,连破之,禽丑奴、宝夤,并槛车送阙。天光又禽王庆云、 万俟道乐,关中悉平。于是天下大难便尽。庄帝恆不虑外寇,唯恐荣为逆。常时诸 方未定,欲使与之相持。及告捷之日,乃不甚喜,谓尚书令、临淮王彧曰:“即今 天下,便是无贼?”临淮见帝色不悦,曰:“臣恐贼平以后,方劳圣虑。”帝畏余 人怪,还以他语解之,曰:“其实抚宁荒余,弥成不易。”

  荣好射猎,不舍寒暑,法禁严重。若一鹿出,乃有数人殒命。曾有一人,见猛 兽便走,谓曰:“欲求活邪!”遂即斩之。自此猎如登战场。曾见一猛兽在穷谷中, 乃令余人重衣空手搏之,不令复损。于是数人被杀,遂禽得之。持此而乐焉。列围 而进,虽阻险不得回避,其下甚苦之。

  太宰元天穆从容言荣勋业,宜调政养人。荣便攘肘谓天穆曰:“太后女主,不 能自正,推奉天子者,此是人臣常节。葛容之徒,本是奴才,乘时作乱,譬如奴走, 禽获便休。顷来受国大宠,未能混一海内,何宜今日便言勋也?如闻朝士犹自宽纵, 今秋欲共兄戒勒士马,校猎嵩原,令贪汙朝贵,入围搏虎。仍出鲁阳,历三荆,悉 拥生蛮,北填六镇。回军之际,因平汾胡。明年简练精骑,分出江、淮,萧衍若降, 乞万户侯;如其不降,径度数千骑,便往缚取。待六合宁一,八表无尘,然后共兄 奉天子巡四方,观风俗,布政教,如此乃可称勋耳。今若止猎,兵士懈怠,安可复 用也?”

  及见四方无事,乃遣人奏曰:“参军许周劝臣取九锡,臣恶其此言,已发遣令 去。”荣时望得殊礼,故以意讽朝廷。帝实不欲与之,因称其忠。荣见帝年长明悟, 为众所归,欲移自近,皆使由己。每因醉云,入将天子,拜谒金陵后,还复恆朔。 而侍中硃元龙辄从尚书索太和中迁京故事,于是复有移都消息。

  荣乃暂来向京,言看皇后娩难。帝惩河阴之事,终恐难保,乃与城阳王徽、侍 中杨侃、李彧、尚书右仆射元罗谋,皆劝帝刺杀之。唯胶东侯李侃晞、济阴王晖业 言荣若来,必有备,恐不可图。又欲杀其党与,发兵拒之。帝疑未定,而京师人怀 忧惧,中书侍郎邢子才之徒,已避之东出。荣乃遍与朝士书,相任留。中书舍人温 子升以书呈帝,帝恆望其不来,及见书,以荣必来,色甚不悦。武卫将军奚毅,建 义初往来通命,帝每期之甚重,然以为荣通亲,不敢与之言情。毅曰:“若必有变, 臣宁死陛下难,不能事契胡。”帝曰:“朕保天柱无异心,亦不忘卿忠款。”

  三年八月,荣将四五千骑,发并州向京。时人皆言其反,复道天子必应图之。 九月初,荣至京。有人告云,帝欲图之。荣即具奏。帝曰:“外人亦言王欲害我, 岂可信之?”于是荣不自疑,每入谒帝,从人不过数十,皆不持兵仗。帝欲止,城 阳王曰:“纵不反,亦何可耐?况何可保耶?”又北人语讹,语“尔硃”为“人主”。 上又闻其在北言,我姓人主。先是,长星出中台,扫大角,恆州人高荣祖颇明天文, 荣问之曰:“是何祥也?”答曰:“除旧布新象也。昔长星扫大角,秦以之亡。” 荣闻之悦。又荣下行台郎中李显和曾曰:“天柱至,那无九锡,安须王自索也?亦 是天子不见机!”都督郭罗察曰:“今年真可作禅文,何但九锡。”参军褚光曰: “人言并州城上有紫气,何虑天柱不应。”荣下人皆陵侮帝左右,无所忌惮,其事 皆上闻。奚毅又见,求闻。帝即下明光殿与语。帝又疑其为荣,不告以情。及知毅 赤诚,乃召城阳王徽及杨侃、李彧,告以毅语。荣小女嫁与帝兄子陈留王,小字伽 邪。荣尝指之曰:“我终当得此女婿力。”徽又云:“荣虑陛下终为此患,脱有东 宫,必贪立孩幼。若皇后不生太子,则立陈留以安天下。”并言荣指陈留语状。帝 既有图荣意,夜梦手持一刀自害,落十指节,都不觉痛。恶之,以告城阳王徽及杨 侃。徽解梦曰:“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割指节与解腕何异?去患乃是吉祥。”闻 者皆言善。

  九月十五日,天穆到京,驾迎之。荣与天穆并从入西林园燕射。荣乃奏曰: “近来侍官皆不习武,陛下宜将五百骑出猎,因省辞讼。”先是奚毅言荣因猎挟天 子移都,至是,其言相符。至十八日,召中书舍人温子升告以杀荣状,并问以杀董 卓事。子升具通本,上曰:“王允若即赦凉州人,必不应至此。”良久,语子升曰: “朕之情理,卿所具知,死犹须为,况必不死!宁与高贵乡公同日死,不与常道乡 公同日生。”上谓杀荣、天穆,即赦其党,便应不动。应诏王道习曰:“尔硃世隆、 司马子如、硃元龙比来偏被委付,具知天下虚实,谓不宜留。”城阳王及杨侃曰: “若世隆不全,仲远、天光岂有来理?”帝亦谓然,无复杀意。城阳曰:“荣数征 伐,腰间有刀,或能狠戾伤人。临事,愿陛下出。”乃伏侃等十余人于明光殿东。 其日,荣与天穆并入,坐食未讫,起出。侃等从东阶上殿,见荣、天穆出至中庭, 事不果。十九日是帝忌日。二十日荣忌日。二十一日,暂入,即向陈留王家,饮酒 极醉。遂言病动,频日不入。上谋颇泄,世隆等以告荣。荣轻帝,不谓能反。预帝 谋者皆惧。二十五日旦,荣、天穆同入,其日大欲革易。上在明光殿东序中西面坐, 荣与天穆并御床西北小床上南坐,城阳入,始一拜。荣见光禄卿鲁安等持刀从东户 入,即驰向御坐,帝拔千牛刀,手斩之,时年三十八。得其手板上有数牒启,皆左 右去留人名,非其腹心,悉在出限。帝曰:“竖子!若过今日,便不可制。”时又 天穆与荣子菩提亦就戮,于是内外喜叫,声满京城。既而大赦。

  荣虽威名大振,而举止轻脱,止以驰射为伎艺,每入朝见,更无所为,唯戏上 下马。于西林园宴射,恆请皇后出观,并召王公妃主,共在一堂。每见天子射中, 辄自起舞叫,将相卿士,悉皆盘旋,乃至妃主妇人,亦不免随之举袂。及酒酣耳热, 必自匡坐,唱虏歌,为《树梨普梨》之曲。见临淮王彧从容闲雅,爱尚风素,固令 为敕勒舞。日暮罢归,便与左右连手蹋地,唱《回波乐》而出。性甚严暴,愠喜无 恆,弓箭刀槊,不离于手,每有瞋嫌,即行忍害,左右恆有死忧。曾欲出猎,有人 诉之,披陈不已,发怒,即射杀之。曾见沙弥重骑一马,荣即令相触,力穷不复能 动,遂使傍人以头相击,死而后已。

  节闵帝初,世隆等得志,乃诏赠假黄钺、相国、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晋 王,加九锡,给九旒銮辂,武贲班剑三百人,辒辌车,准晋太宰、安平献王故事, 谥曰武。又诏百官议荣配飨,司直刘季明曰:“晋王若配永安,则不能终臣节。以 此论之,无所配。”世隆作色曰:“卿合配?”季明曰:“下官预在议限,据理而 言,不合上心,诛翦唯命。”众为之危,季明自若。世隆意不已,乃配享孝文庙庭。

  菩提位太常卿、开府仪同三司、侍中、特进。死时年十四。节闵帝初,加赠司 徒,谥曰惠。

  菩提弟叉罗,武卫将军、梁郡王。寻卒,赠司空公。

  叉罗弟文殊,封平昌郡王。孝静初,转袭荣爵太原王。薨于晋阳,时年九岁。

  文殊弟文暢,初封昌乐郡公。以荣破葛贼之勋,进爵为王。其姊魏孝庄皇后。 及韩陵之败,齐神武纳之,待其家甚厚。文暢由是拜开府仪同三司、肆州刺史。家 富于财,招致宾客,穷极豪侈。与丞相司马任胄、主簿李世林、都督郑仲礼、房子 远等相狎,外示杯酒交,而潜谋害齐神武。自魏氏旧俗,以正月十五日夜为打蔟戏, 能中者即时赏帛。胄令仲礼藏刀于袴中,因神武临观,谋窃发,事捷,共奉文暢。 为任氏家客薛季孝所告。以姊宠,止坐文暢一房。文暢死时年十八。

  弟文略,以兄叉罗卒无后,袭叉罗爵梁郡王。文暢事当从坐,静帝使人往晋阳, 欲拉杀之。神武特加宽贷,奏免之。文略聪明俊爽,多所通习。齐文襄尝令章永兴 马上弹琵琶,奏十余曲,试使文略写之,遂得八。文襄戏之曰:“聪明人多不老寿, 梁郡其慎之!”文略对曰:“命之修短,皆在明公。”文襄怆然曰:“此不足虑。” 初,神武遣令恕文略十死,恃此益横,多所陵忽。齐天保末,尝邀平秦、武兴、汝 南诸王至宅,供设奢丽,各有赠贿。诸王共假聚宝物以要之,文略弊衣而往,从奴 五十人,皆骏马侯服。其豪纵不逊如此。平秦王有七百里马,文略敌以好婢,赌取 之。明日,平秦王使人致请,文略杀马及婢,以二银器盛婢头马肉而遗之。平秦王 诉之于文宣,系于京畿狱。文略弹琵琶,吹横笛,谣咏倦极,便卧唱挽歌。居数月, 夺防者弓矢以射人,曰:“不然,天子不忆我。”有司奏,遂伏法。文略尝大遗魏 收金,请为父作佳传,收论荣比韦、彭、伊、霍,盖由是也。

  兆字万仁,荣从子也。少善骑射,趫捷过人,数从荣游猎,至穷岩绝涧,人所 不能升降者,兆必先之。手格猛兽,无所疑避。荣以此特加赏爱,任为爪牙。荣曾 送台使,见二鹿,授兆二箭,令取供今食。遂构火以待之。俄而兆获其一,荣欲夸 使人,责兆不尽取,杖之五十。荣之入洛,兆兼前锋都督。孝庄即位,封颍川郡公。 后从上党王天穆平邢杲。又与贺拔胜击斩元颢子冠受,禽之。进破安丰王延明,颢 乃退走。庄帝还宫,论功除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汾州刺史。

  尔硃荣死,兆自汾州据晋阳。元晔立,授兆大将军,进爵为王。兆与世隆等定 谋攻洛。兆遂轻兵倍道,掩袭京邑。先是,河边人梦神谓己曰:“尔硃家欲度河, 用尔作氵垒波津令,为之缩水脉。”月余,梦者死。及兆至,有行人自言知水浅处, 以草往往表插而导焉,忽失其所在。兆遂策马涉度。是日暴风鼓怒,黄尘张天,骑 叩宫门,宿卫乃觉。弯弓欲射,袍拨弦,矢不得发,一时散走。庄帝步出云龙门外, 为兆骑所击,幽于永宁佛寺。兆扑杀皇子,汙辱妃嫔,纵兵虏掠。停洛旬余,先令 卫送庄帝于晋阳,兆后于河梁监阅财货。

  初,兆将入洛,遣使招齐神武,欲与同举。神武时为晋州刺史,谓长史孙腾曰: “臣而伐君,其逆已甚。我今不往,恐彼致恨,卿可往申吾意,但云山蜀未平,不 可委去。”腾乃诣兆,具申意。兆不悦,曰:“还白高兄弟,有吉梦,今行必克。 吾比梦吾亡父登一高堆,堆傍地悉耕熟,唯有马兰草株,往往犹在,吾父顾我,令 下拔之。吾手所至,无不尽出。以此而言,往必有利。”腾还,具报之。神武曰: “兆等猖狂,举兵犯顺,吾势不可反事尔硃也。今天子列兵河上,兆进不能度,必 退还。吾乘山东下,出其不意,此徒可一举而禽。”俄而兆克京师,孝庄幽絷,都 督尉景从兆南行,以书报神武。神武大惊,召腾,令驰驿诣兆,示以谒贺,密观天 子所在,当于路邀迎,唱大义于天下。腾遇帝于中路,神武时率骑东转,闻帝已度, 于是西还。仍与兆书,具陈祸福,不宜害天子,受恶名于海内。兆怒不纳,而帝遂 遇弑。

  初,荣既死,庄帝诏河西人纥豆陵步蕃等,令袭秀容。兆入洛后,步蕃兵势甚 盛,南逼晋阳。兆所以不暇留洛,回师御之。频为步蕃所败,于是部勒士马,谋出 山东,令人频徵神武。神武晋州僚属,并劝不行。神武揣其势迫,必无他虑,决策 赴之。兆乃分三州六镇之人,令神武统领。神武既分兵别营,乃引兵南出,避步蕃 之锐。步蕃至乐平郡,神武与兆还讨,破斩之。及节闵帝立,授兆使持节、侍中、 都督中外诸军事、柱国大将军,兼录尚书事、大行台。又以兆为天柱大将军,兆以 是荣所终之官,固辞不拜。寻加都督十州诸军事,世袭并州刺史。

  神武之克殷州也,兆与仲远、度律约拒之。仲远、度律次阳平,兆屯广阿,众 号十万。神武广纵反间,于是两不相信,各致猜疑。仲远等频使斛斯椿贺拔胜往喻 之。兆轻骑三百,来就仲远,同坐幕下。兆性粗犷,意色不平,手舞马鞭,长啸凝 望,深疑仲远等有变,遂趋出驰还。仲远遣椿、胜等追而晓譬,兆遂拘缚将还,经 日放遣。仲远等于是奔退。神武乃进击,兆军大败。兆与仲远、度律遂相疑阻,久 而不和。世隆请节闵纳兆女为皇后,兆乃大喜。世隆谋抗神武,乃降辞厚礼,喻兆 赴洛。兆与天光、度律更自信约,然后大会韩陵山。战败,复奔晋阳。其年秋,神 武自鄴进讨之,兆遂大掠并州,走于秀容。神武又追击,度赤洪岭,破之。兆窜于 穷山,杀所乘马,自缢于树。神武收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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