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风声》第六章 蟾蜍先生

　　这是初夏的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大河两岸已经重现原貌，河水恢复了通常的流速，暖烘烘的太阳，仿佛用无数根细绳，把万物从地下拔起，拽向他自己，使它们变得绿油油、郁葱葱、高耸耸。鼹鼠和河鼠天一亮就起床，忙着为即将开始的游艇季节作准备，油漆船身啦，整理桨叶啦，修补坐垫啦，寻找丢失的带钩子的船篙啦，等等。他们正在客厅里吃早饭，热烈地讨论当天的计划，忽听得一声重重的敲门声。

　　鈥溌榉常♀�澓邮笏担�满嘴都是鸡蛋。鈥滣�鼠，好小伙，你已经吃完了，去看看是谁来了。鈥�

　　鼹鼠起身去开门，河鼠听到他惊喜地喊了一声。随后，鼹鼠一下子打开客厅的门，郑重地宣布说：鈥溾迪壬�驾到！鈥�

　　这真是很不寻常，獾竟会亲自登门拜访他们，因为他是难得拜访任何人的。一般说，如果你急于见他，你就得在清晨或黄昏时趁他在树篱旁悄悄溜过时去遇他，或者到野林深处他家去找他，那可是件非同小可的事。

　　獾脚步重重地踱进屋，站着不动，神情严肃地望着两位朋友。河鼠手里的蛋勺不由得落在了桌布上，嘴巴张得大大的。

　　鈥準背降搅耍♀�濃底�严宣称。

　　鈥準裁词背剑库�澓邮箢┝艘谎勐�台上的钟，不安地问。

　　鈥溎阌Ω梦剩�鈥標�的时辰鈥櫍�鈥濃荡鸬馈ｂ�湹比唬�是蟾蜍的时辰！我说过，等冬天一过。我就要管教管教他，今天，我就是来管教他的。鈥�

　　鈥湹比粏�，是蟾蜍的时辰！鈥濛�鼠高兴地说。鈥溛诶�！我想起来啦！咱们大伙是要去教训教训他，让他变得清醒点！鈥�

　　鈥溩蛲砦业玫娇煽康南�息，鈥濃底�在一张扶手椅上，接着说，鈥溗稻驮诮裉焐衔纾�又有一辆马力特大的新汽车，要开到蟾宫，由他选购，或者退货。说不定这会儿，蟾蜍已经在穿戴他心爱的那套其丑无比的服装了。本来还不难看的蟾蜍，穿上那身衣服，就成了个怪物，不管哪个头脑清醒的动物见到他，都会吓晕过去的。咱们得及早动手，要不就太迟了。你二位得陪我去一趟蟾宫，务必去拯救拯救蟾蜍。鈥�

　　鈥溗档枚裕♀�澓邮筇�起来喊道。鈥溤勖且�去拯救那个可怜虫！咱们要帮他改邪归正！要把他变成最最规矩懂事的蟾蜍，不然的话，咱们就得跟他一刀两断！鈥�

　　他们出发上路，去执行一项行善的任务，獾在前领路。动物们在结伴同行时，总是采取一种适当而合理的走法，就是排成竖行，而不是横跨整个路面。因为如果那样走，在突遇麻烦或危险时，就不便互相支援协助。

　　他们来到蟾宫的大车道时，果如獾所料，看到房前停着一辆闪光锃亮的汽车，大型号，漆成鲜红色（这是蟾蜍最喜欢的颜色）。他们走到门口时，大门猛地打开，里面走出蟾蜍先生。他戴着护目镜、便帽，穿着长统靴和一件又肥又大的外套，摇摇摆摆，神气活现地走下台阶，一边往手上戴他那副宽口的大手套。

　　鈥溹耍』锛泼牵�来呀！鈥澮豢吹剿�们，蟾蜍就兴高采烈地喊道。鈥溎忝抢吹谜�是时候，跟我一道去痛快鈥斺�斖纯焘�斺�斶棱�斺�斖纯焘�斺�斺��

　　可是，看到几位朋友全都绷着脸，沉默不语，蟾蜍那热情洋溢的话变得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了，对他们的邀请也只说出一半。

　　獾大步走上台阶。鈥湴阉�弄进屋去，鈥澦�严肃地吩咐两位同伴说。蟾蜍一路挣扎，抗议，被推搡到门里。獾转身对驾驶新车的司机说： 鈥溄裉炜峙掠貌蛔拍懔耍�蟾蜍先生已经改变主意，不要这辆车了。请你明白，这是最后决定，你不用再等了。鈥澦蛋眨�他跟着那几个走进屋去，关上大门。

　　当四只动物都站在过道里时，獾对蟾蜍说：鈥溝衷冢�你先把这身劳什子脱掉！鈥�

　　鈥溇筒唬♀�濗蛤芘�冲冲地说。鈥溦庋�蛮不讲理的干涉，什么意思？我要你们立刻解释清楚。鈥�

　　鈥溎敲矗�你们两个，替他脱！鈥濃导蚨痰胤⒉济�令。

　　蟾蜍不住地踢踹，叫骂，他们不得不把他按倒在地，才能顺当地给他脱衣。河鼠坐在他身上，鼹鼠一件一件扒下他的驾驶服，然后他们把他提着站起来。随着蟾蜍的全副精良披挂被剥掉，他那大吼大叫的威风也消失大半了。现在，既然他不再是公路凶神，而只不过是蟾蜍，他只有无力地格格笑着，求饶似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像是彻底明白了他的处境。

　　鈥溎阒�道，蟾蜍，早晚会有这一天的，鈥濃笛侠鞯匮到胨怠ｂ�溛颐歉�过你那么多劝告，你全当耳边风。你一个劲儿挥霍你父亲留下的钱财。你发狂似地开车，横冲直撞，跟警察争吵，你在整个地区败坏了我们动物的名声。独立自主固然好，但我们动物绝不能听任朋友把自己变成傻瓜，越轨出格，你现在已经大大出格了。在许多方面，你都是挺不错的，我不愿对你过分严厉。我要再作一次努力，使你恢复理性。你跟我到吸烟室来，听我数落数落你的所作所为。等你从那间房里出来时，看能不能成为一个改过自新的蟾蜍。鈥�

　　他牢牢抓住蟾蜍的臂，把他带进吸烟室，随手带上了门。

　　鈥溎枪苁裁从茫♀�澓邮蟛恍嫉厮怠ｂ�澑�蟾蜍讲道理，治不了他的毛病。他会满口答应，事后不改。鈥�

　　他俩安安逸逸坐在扶手椅上，静候结果。透过紧闭的门，他们只听到獾那又长又低的训话声，一阵高，一阵低，滔滔不绝。过了一会，他们注意到獾的训话声不时被长长的抽泣声打断，那显然是发自蟾蜍的内心，因为他是个心肠软重感情的动物，很容易鈥斺�斣菔钡剽�斺�斕�信任何观点的规劝。

　　约莫过了三刻钟，门开了，獾庄严地牵着一个软弱无力没精打采的蟾蜍走了出来。他的皮肤像口袋似的松垮垮地搭拉着，两腿摇摇晃晃，他被獾那感人肺腑的规劝打动了，腮帮子上满是泪痕。

　　鈥溩�在这儿，蟾蜍，鈥濃抵缸乓徽乓巫樱�和蔼地说。鈥溑笥衙牵�我很高兴地告诉你们，蟾蜍终于认识到他的做法是错误的。他对过去的越轨行为由衷地感到遗憾，决心再也不玩汽车了。他向我作出了庄严的保证。鈥�

　　鈥溦庹媸歉龃蠛孟�息，鈥濛�鼠郑重其事地说。

　　鈥溔肥凳歉龃蠛孟�息，鈥澓邮笠梢苫蠡蟮厮担�鈥溨灰�鈥斺�斨灰�鈥斺�斺��

　　他说这话时，眼睛紧盯着蟾蜍，仿佛看到，在蟾蜍那仍然悲悲戚戚的眼睛里，有种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鈥溝衷冢�你还得做一件事，鈥澤醺锌煳康拟到幼潘怠ｂ�滙蛤埽�我要求你当着这两位朋友的面，把你刚才在吸烟室里答应过我的话，庄严地重复一遍。第一，你为过去的行为感到遗憾，你认识到那全是胡闹，是不是？鈥�

　　长时间的沉默。蟾蜍绝望地望望这边，望望那边，另几只动物都在严肃地默默等待。最后，他终于开腔了。

　　鈥湶唬♀�澦�脸色阴沉但气壮如牛地说，鈥溛也灰藕丁Ｄ歉�本就不是什么胡闹！那是光荣的！鈥�

　　鈥準裁矗库�濃荡笪�惊骇地喊道。鈥溎阏飧龀龆�反尔说话不算数的家伙！刚才，在那屋，你不是明明告诉我鈥斺�斺��

　　鈥準前。�是啊，在那屋，鈥濗蛤懿荒头车厮怠ｂ�溤谀俏荩�我什么都会说的。亲爱的獾，你口若悬河，那么感人，那么有说服力，把你的看法摆得头头是道，在那屋，你可以任意摆布我，这你知道。可是过后，我左思右想，把我做过的事细细琢磨了一遍，我发觉，我确实半点儿也不遗憾，不懊悔。所以，说我遗憾悔过，根本没意义。是这个理儿不是？鈥�

　　鈥溎敲矗�鈥濃邓担�鈥溎闶遣淮蛩愦鹩ξ遥�再也不碰汽车啦？鈥�

　　鈥湹比徊唬♀�濗蛤苷抖そ靥�地说。鈥溦�相反，我诚心诚意答应你，只要我看到一辆汽车，噗噗，我就坐上开走！鈥�

　　鈥溓疲�我早就跟你说过不是？鈥澓邮蠖憎�鼠说。

　　鈥溎呛茫�鈥濃嫡玖似鹄矗�坚决果断地说，鈥溂热荒悴惶�规劝，那咱们就只好试试强制手段了。我一直担心，这步棋是在所难免的。蟾蜍，你不是总邀请我们三个来你这幢漂亮房子跟你一道住住吗，现在，我们就住下了。哪天我们把你的想法改得对头了，我们就离开，否则不走。你二位，把他带上楼去，锁在卧室里，然后我们几个来商量个办法。鈥�

　　蟾蜍连踢带踹地挣扎着，被两位忠实朋友拖上楼去。鈥溡�知道，蟾儿，这是为你好，鈥澓邮蠛桶�地说。鈥溎阆胂耄�等你鈥斺�數饶阒魏昧苏獬〉姑沟姆璨∫院螅�咱们四个就像往常一样一块儿玩，该有多乐呀！鈥�

　　鈥滙蛤埽�在你治好之前，我们会为你照管好一切的，鈥濛�鼠说：鈥溛颐遣荒芸醋拍阆窆�去那样乱花钱了。鈥�

　　鈥溤僖膊荒苡勺拍愫途�察胡缠了，蟾蜍。鈥澓邮笏担�他们把他推进卧室。

　　鈥溤僖膊蝗媚阍谝皆阂蛔〖感瞧冢�被那些女护士支来唤去了。鈥濛�鼠添上一句，锁上了房门。

　　他们下楼来。蟾蜍对着锁眼高声叫骂了一通。然后，三个朋友开碰头会，商议对策。

　　鈥準虑榻�很难办，鈥濃堤玖丝谄�说。鈥溛掖用患�过蟾蜍这样死心眼儿。不过，咱们一定要坚持到底。一分一秒都不能放松，严加看管。咱们得轮流值班守护，直到他身上的毒痛自行消失为止。鈥�

　　于是，他们安排了值班。每只动物夜间轮流睡在蟾蜍的卧室里，白天也分段值班。起初，对于几个小心谨慎的朋友，蟾蜍自然是很不好对付的。他的狂热劲一上来，就把卧室里的椅子摆成大体像辆汽车的样子，自己蹲在最前面，身子前倾，两眼紧盯前方，嘴里发出古怪可怕的嘈杂声。狂热达到顶点时，他会翻一个大筋斗，倒在地上，摊开四肢躺在东倒西歪的椅子当中、暂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过，日子一天天过去，这种痛苦的走火入魔越来越少了。他的朋友们千方百计想引导他把心思转移到别的方面，可是他对其他事物似乎一直没有恢复兴趣。他明显变得萎靡不振郁郁寡欢了。

　　一个晴朗的早晨，轮到河鼠值班，他上楼去接替獾。他看到獾坐立不安，急着要出去散散步，遛遛腿，绕着他的树林转一圈，到地下去走一遭儿。他在门外对河鼠说：鈥滙蛤芑股杵鸫病Ｃ环ù铀�嘴里掏出多少话，只说：鈥樴蓿�别管我，我什么也不要。也许过不久我就会好的，到时候，毛病就会过去的，不必过分担忧，鈥櫟鹊取：邮螅�你要多加小心啊！每当蟾蜍变得安静柔顺，装出一副主日学得奖乖孩子的模样时，那也就是他最最狡猾的时候。肯定会耍什么鬼花招的。我了解他。好，现在我必须走了。鈥�

　　鈥溊匣锛疲�今儿个你好吗？鈥澓邮笞叩襟蛤艿拇才裕�愉快地问道。

　　他等了好几分钟，才听到回答。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答道：鈥溓装�的鼠儿，多谢你了！承你问候，你真好！不过请先告诉我，你好吗，鼹鼠老兄好吗？鈥潯�

　　鈥溹蓿�我们都好，鈥澓邮蟠鸬溃�他很不谨慎地又加上一句：鈥滣�鼠跟獾一道出去遛弯了，要到吃午饭才回来。所以，今天上午就剩你跟我单独在一起，咱们要过得高高兴兴。我要尽力让你开心。快跳下床来，好小伙。天气这么好，别愁眉苦脸地赖在床上了！鈥�

　　鈥溓装�的、好心肠的河鼠，鈥濗蛤艿蜕�咕哝，鈥溎闾�不了解我的情况了，我现在怎么可能鈥樚�下床鈥櫮兀靠峙掠涝兑膊豢赡芰耍〔还�请不用为我发愁。我不愿成为朋友们的累赘，料想这也不会很久了。真的，我希望不会太久。鈥�

　　鈥準前。�我也希望这样。鈥澓邮罂仪械厮怠ｂ�溦庹笞樱�你叫我们大伙伤透了脑筋，我很高兴听到你说，这一切都将结束。特别是天气这么好，划船的季节又到了！蟾蜍，你实在太差劲了！倒不是我们嫌麻烦，可你叫我们失去了许多东西！鈥�

　　鈥湶还�，恐怕你们还是嫌麻烦，鈥濗蛤苡衅�无力地说。鈥溦庖坏阄液苣芾斫狻Ｕ夂茏匀宦铩Ｄ忝且恢蔽�我操心，已经感到厌烦了。我不该再给你们添麻烦、我知道，我是个累赘。鈥�

　　鈥溎闳肥凳歉隼圩福�鈥澓邮笏怠ｂ�湶还�我告诉你，只要你能明理懂事，我为你出多大力也甘心。鈥�

　　鈥溂热徽庋�，鼠儿，鈥濗蛤芨�加虚弱地低声说，鈥溎敲次仪竽汊�斺�斠残硎亲詈笠淮吴�斺�斁】斓酱謇锶ヒ惶蒜�斺�斔挡欢ㄒ丫�太晚了鈥斺�斍敫龃蠓蚶础Ｋ懔税桑�别操这份心了。这事太麻烦。也许，还是听其自然好。鈥�

　　鈥溤趺矗�请大夫来干吗？鈥澓邮笪省Ｋ�凑到蟾蜍跟前，仔细观察他。蟾蜍确实静静地平躺在床上，声音越发微弱，神态大大地变了。

　　鈥溎憬�来一定注意到鈥斺�斺�濗蛤茑�喃道。鈥湴〔烩�斺�斈阍趺椿嶙⒁獾剑磕翘�麻烦了。也许到明天，你就会说，鈥槹Γ�我要是早注意到就好了！我要是采取措施就好了！鈥櫜徊唬�那太麻烦了。没关系，忘掉我这些话吧。鈥�

　　鈥溙�着，老朋友，鈥澓邮笏担�他有点惊慌起来，鈥溔绻�你真的需要，我自然会去替你请大夫的。可你还没病到那个地步呀。咱们还是谈点别的吧。鈥�

　　鈥溓装�的朋友，鈥濗蛤懿倚ψ潘担�鈥湽馐氢�樚柑糕�櫍�对我这病恐怕是无济于事的鈥斺�斁土�医生恐怕也无能为力了。不过，总得抓根稻草吧。顺便说一句，既然你打算去请医先，那就请你顺路把律师也请来，好吗？鈥斺�斘沂翟诓辉冈俑�你添麻烦，不过我忽然想起，去医生家要路过律师家门口。那样就省了我的事了，因为有的时候鈥斺�斠残砦矣Ω盟担�就在这一刻鈥斺�斈惚匦朊娑圆挥淇斓氖虑椤２还苣且�消耗你多大的体力。鈥�

　　鈥溓肼墒Γ“パ剑�想必他真的病得厉害了！鈥澗�慌失措的河鼠自言自语说。他匆匆走出卧室，倒还没忘把门仔细锁好。

　　来到屋外，他停下来想了想、那两位都远在别处，他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鈥溁故切⌒男┖茫�鈥澦�考虑了片刻，说道。鈥滙蛤芄�去虽也无缘无故把自己的病想得太重，可还从没听他说要请律师呀！要是真没大病，医生会骂他是个大笨蛋，会给他打气，那倒也是一得吧。我不妨迁就一下他的怪脾气，跑一趟，用不了多久的。鈥澯谑撬�带着行善的使命，向村子跑去。

　　一听到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蟾蜍立刻轻轻跳下床，跑到窗口，急切地望着河鼠，直到车道上不见了他的踪影。接着，他开心地放声大笑，火速穿上随手抓到的最神气的衣裳，从梳妆台的一只小抽屉里取出钱，塞满了所有的衣袋。下一步，他把床单全都结在一起，又把这根临时结成的绳子一端牢系在窗框上。那美丽的都铎王朝式的窗子，是他的卧室的一景。他爬出窗口，顺着绳子轻轻滑落地上，朝着和河鼠相反的方向，吹着欢快的口哨，轻松地迈开大步，扬长而去。

　　那顿午饭，河鼠吃得没精打采。獾和鼹鼠回来后，河鼠不得不在餐桌上对他们讲述他那段难以置信的倒霉经历。獾的那种刻薄甚至粗暴的批评，可想而知，自不待言，就连竭力要站在朋友一边的鼹鼠，也不得不表示：鈥準蠖�，这回你可是有点糊涂！蟾蜍当然更是糊涂绝顶了！鈥澱饣吧钌畲掏戳撕邮蟆�

　　鈥溗�装得太到家了！鈥澊雇飞テ�的河鼠说。

　　鈥溗�把你蒙骗到家了！鈥濃蹬�冲冲地说。鈥湶还�，光说也于事无补。他暂时肯定已经跑得很远了。最糟的是，他自作聪明，自以为了不起，什么荒唐事都干得出来。唯一可以告慰的是，我们现在自由了，不必再浪费时间为他放哨了。不过咱们最好还是在蟾宫多住些日子。蟾蜍随时都可能回来的鈥斺�敳皇怯玫＜芴Щ乩矗�就是被警察押送回来。鈥�

　　话虽是这么说，獾并不能预卜未来的吉凶祸福，也不知道要过多久，经历多少风险磨难，蟾蜍才能回到他祖传的家宅。

　　这时，那个美滋滋的不负责任的蟾蜍，正在公路上轻快地走着，离家已经有好几哩了。起初，他专拣小道走，穿过一块块田地，为了躲避追踪，换了好几次路线；现在，他觉得已经摆脱了被抓回去的危险，而太阳正快活地冲他微笑，整个大自然都齐声合唱一首颂歌，赞美他心里唱出的那首自我表扬的歌。他心满意足，自鸣得意，一路上几乎都在跳舞。

　　鈥湼傻谜嫫�亮！鈥澦�格格笑着对自己说。鈥溡灾橇Ψ纯贡┝Γ�智力终究占了上风鈥斺�斦馐潜厝坏摹？闪�的老耗子！啊呀，獾回来时，他还不得挨一顿好骂！耗子呀，人倒是个好人，优点不少，可就是缺少智慧，根本没受过教育。将来有一天，我要亲自培养他，看能不能把他调教出个模样来。鈥�

　　他满脑子自高自大的念头，昂首阔步往前走，径直来到一座小镇。在正街的中央，横悬着一幅招牌鈥斺�斺�満焓ㄢ�潱�这使他想起，当天还没顾上吃早饭，走了这么远的路，肚子着实饿瘪了。他大步走进小客店，要了那家招牌短短的小店所供应的一客最好的午饭，坐在咖啡室里，吃起来。

　　刚吃到一半。就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由远而近，从街上传来，他不由得浑身一震，打起哆咦来。那噗噗声！听得出。那辆汽车越来越近，开进了客店的院子，停了下来。蟾蜍紧紧抓住桌腿，来掩盖他难以控制的激动。随后，车上那伙人就走进了咖啡室。他们饿了，有说有笑，大谈那天上午的经历，和他们乘坐的那辆汽车的优良性能。蟾蜍如饥似渴、全神贯注地倾听了一会，终于按捺不住了。他轻轻溜出咖啡室，在柜台付了帐，一出屋，就悄悄转游到院子里。鈥溨怀蛞谎郏�鈥澦�对自己说，鈥溋挛薹涟�吧！鈥�

　　汽车就停在院子当中，没人看管，因为马厩工人和其他随从都进屋吃饭去了。蟾蜍慢悠悠地围着它转，仔细打量着，评点着，苦苦思索着。

　　鈥湶恢�道，鈥澦�忽然问自己，鈥湶恢�道这种车好不好发动？鈥�

　　只一眨眼工夫，不知怎的，他已经握住了把手，转了一下。一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他过去的热狂又袭来，攫住了他的全部身心。像做梦一般，他不知怎的就坐到了司机座上；像做梦一般，他拉动了档杆，开车在院里兜了一圈，然后驶出了拱门。像做梦一般，什么是非曲直，什么顾虑担忧，一股脑都抛到九霄云外。他加大了车速，汽车冲过街道，跃上公路，越过旷野。这时，他忘掉了一切，只知道他又成了蟾蜍，无比高明强大的蟾蜍，煞星蟾蜍，大道上的征服者，小路上的霸王；在他面前，人人都得让路，否则便被碾得粉碎，永不见天日。他一面驱车飞驰，一面引吭高歌，那车也和着他的歌声，隆隆低吟。一里又一里，被他的车轮碾过，他不知道究竟驶向哪里，只是为了充分满足他的天性，尽情享受眼前的快乐，至于下一步会遇到什么，一概不闻不问。

　　鈥溡牢铱矗�鈥澥紫�法官兴致勃勃地说，鈥溦饧�案子案情是够清楚的，唯一的困难是，对于我们面前这个错缩在被告席上的无可救药的流氓，这个不知悔改的恶棍，怎样才能给他点厉害尝尝。让我想想鈥斺�斔�有罪，证据确凿无疑：第一，他偷了一辆昂贵的汽车；第二，他胡乱驾驶，危害公众；第三，他对警察蛮横无礼。录事先生，请告诉我们，这三条中的每一条罪行，我们能判给的。最严厉的惩罚是什么？当然，不能给犯人任何假定无罪的机会，因为根本不存在这种机会。鈥�

　　录事用钢笔刮了刮鼻子，说：鈥溣腥巳衔�，偷汽车是最大的罪行，确实如此。不过，冒犯警察，无疑应受到最严厉的惩罚，确实应该。如果说，盗车罪应处十二个月监禁鈥斺�斈鞘呛芮岬模环杩窦菔挥Υσ匀�年监禁鈥斺�斈且彩强泶蟮模幻胺妇�察则应处十五年监禁鈥斺�敻�据证人的证词（哪怕你只相信这些证词的十分之一，我自己从不相信多于十分之一的证词），他的冒犯行为是十分恶劣的。三项加在一起，总共是十九年鈥斺�斺��

　　鈥満眉�了！鈥澥紫�法官说。

　　鈥溾�斺�斈�不如干脆凑它一个整数：二十年，这样更保险。鈥澛际录由弦痪洹�

　　鈥溦飧鼋ㄒ樘�好了！鈥澥紫�法官赞许说。鈥湻溉耍∑鹄矗�站直了。这次判你二十年监禁。注意，下次再看到你在这里，不管犯什么罪，一定要重重惩罚你！鈥�

　　随后，粗暴的狱吏们扑向倒霉的蟾蜍，给他戴上镣铐，拖出法庭。他一路尖叫，祈求，抗议。他被拖着经过市场。市场上那些游手好闲的公众，对通缉犯向来都表同情和提供援助，而对已确认的罪犯则向来是疾言厉色。他们纷纷向他投来嘲骂，扔胡萝卜，喊口号。他被拖着经过起哄的学童，他们每看到一位绅士陷入困境，天真的小脸上就露出喜滋滋的神色。他被拖着走过轧轧作响的吊桥，穿过布满铁钉的铁闸门，钻过狰狞的古堡里阴森可怖的拱道，古堡上的塔楼高耸入云；穿过挤满了下班士兵的警卫室，他们冲他咧嘴狞笑；经过发出嘲弄的咳嗽的哨兵，因为当班的哨兵只许这样来表示他们对罪犯的轻蔑和嫌恶；走上一段转弯抹角的古老石级，经过身着钢盔铁甲的武士，他们从盔里射出恐吓的目光；穿过院子，院里凶恶的猛犬把皮带绷得紧紧的，爪子向空中乱抓，要向他扑过来；经过年老的狱卒，他们把兵器斜靠在墙上，对着一个肉馅饼和一罐棕色的麦酒打瞌睡；走呀走呀，走过拉肢拷问室，夹指室，走过通向秘密断头台的拐角，一直走到监狱最深处那间最阴森的地牢门前。门口坐着一个年老的狱卒，手里摆弄着一串又重又大的钥匙。就在这里，他们停了下来。

　　鈥溛梗�好家伙！鈥澗�官说。他摘下钢盔，擦了擦额头的汗。鈥溞研眩�老懒虫，把这个坏蛋蟾蜍看管起来。他是个罪行累累、狡诈奸滑、诡计多端的罪犯。灰胡子老头，你要竭尽全力把他看好，如有闪失，就要你这颗老人头鈥斺�斈愫退�都要遭殃！鈥�

　　狱卒阴沉地点点头，把他枯干的手按在不幸的蟾蜍肩上。生了锈的钥匙在锁眼里轧轧转动，笨重的牢门在他们身后恍当一声关上了。就这样，蟾蜍成了整个欢乐的英格兰国土上最坚固的城堡里最戒备森严、最隐密的地牢里一个可怜无助的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