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在时间外》若是春天真的能予人重生……
雪下得紧，到了夜半也还是没有停的样子。
白色皮毛的兔子在雪地上止步不前，把长长的脚印留在了身后。一时间，他有些分不清楚，那是给这大地留下的印记，还是从自己身体里遗失的什么东西呢？
落雪的时候并不太冷，雪花掉落在睫毛上甚至起了一层湿润的水气。深吸一口气，他向上码了码自己身上背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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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似乎没有东西可以盖呢。兔子心想，若是可以把影子扯下来盖在身上倒是不错呢。一边想着，一边已经望见了破败的庙宇那片灰色的瓦。
推开了快要掉下来的木门的时候，风没来由地大了起来。雪片旋转着飞进眼睛里，兔子闭上眼睛，又睁开来，哎哎？有人？
庙里昏暗的光线里慢慢现出另一只兔子的轮廓来，是一只灰色皮毛的兔子。此时正抖落自己身上的雪，玲珑的眸子转过来，望着白兔。
看这样子鈥︹�Σ灰簿褪歉战淼穆穑磕训栏詹磐泼诺氖焙颍钦蠓缡撬芙垂纹鸬穆穑�
灰兔不发一言，径自走到墙角边，拾了些干草，非常熟练地生起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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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兔这才又抬起头看了白兔一眼。白兔尽可能友好地笑着，虽然面对陌生人的时候他总是紧张。这样的担心和紧张几乎伴随了他一生，怎么都改不掉的。不过白兔倒是知道，当自己笑起来的时候，那是上下左右哪个角度看上去都绝对温顺可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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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兔把锅架在火上，又去捧了雪水来化开。把米和蘑菇扔进去，在自己的行囊里掏出了瓶瓶罐罐，一长排都摆在地上。挨样儿地往那锅水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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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来了点兴趣，灰兔靠着火暖着自己的皮毛，鈥溎闶且鍪裁窗。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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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兔看了灰兔一眼，突然不再笑了，鈥溛易龈髦种啵褪遣蛔龃獾闹唷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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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水沸腾起来，香味儿也飘散了出来。白兔从自己包里又取出一只碗来，盛了满满的一碗先递给灰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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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兔不太爱答话的样子，只是勉强笑了一下。鈥溎隳兀磕憧雌鹄聪裰挥问趾孟械募一锱丁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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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兔沉吟了一下，看着暗下来的天，鈥溦庋裉焱２涣四亍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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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遥远的山上的故事。是很高很大的一座山。山的身体里铭记着鸟和河流还有风的声音，偶尔也会听得到孩子们碎碎的嬉笑声。
然而山里明明很少有孩子去玩耍，山是寂寞的山。
在寂寞的山里，住着两只同样寂寞的兔子。
可能寂寞就像阳光的碎片一样，被兔子当做了心脏。在那么大的山里边，两只兔子从来也没见过面，也没说过话。也没见到过其他什么动物。
它们在路上走的时候，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山内心的声音。那些风啊水啊，孩子们的嬉笑啊，让兔子越听越难过。虽然那声音很好听，但是却是不知道为什么，越好听就越让人心里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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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只的兔子是灰色皮毛，他叫灰心。小一只的兔子是白色皮毛，他叫白菜鈥︹��
灰心在出去找食物的时候，看到了属于兔子，却不属于他的脚印。可是即使是这样，即使知道这山里有同类存在，他也绝对没想过找过去。
因为他觉得，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如果见到另一只兔子，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也许另一只兔子会让他根本后悔见面呢？
所以灰心看了看，回家过自己日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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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小，饭量少，然而他喜欢在山里走走逛逛。当然顺便看看萝卜都长在哪，哪有大萝卜之类的。
结果白菜不止一次发现，他前一天看中的萝卜，第二天去看时，只剩一个坑了。在那些坑旁边，有乱乱的兔子的脚印。白菜停下来思索了一会儿，它认定这只总是先它一步拔萝卜的家伙一定与他非常相似鈥斺�斄月懿返南埠煤推肺欢家谎０撞思拍氖焙蚝芟肟蓿怯挚薏怀隼础Ｆ涫底邢赶胂耄醯米约悍浅ＯＭ苡龅酵啵呐戮褪窃对犊匆谎邸５前撞撕艿ㄇ印Ｋε伦约罕幌悠Ｋ耄约菏钦庋恢恍⌒〉模煌ㄊ拦实耐米印�
所以白菜也没有去找灰心。他在家辗转反侧，不断想，那一只兔子是什么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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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心为了躲避白菜，就故意不去找那片有另一只脚印的萝卜地。白菜是同样的思维，他想，是该去找另一片萝卜地了。两只兔子各自从自己家里出发，寻找新的萝卜，却意外地撞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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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中间隔着很大的距离，他们看到彼此后，就停了下来。他们都想扭头就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脚就是不动。
白菜一紧张，就喜欢拿一只脚蹭另一只脚。这种小动作却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麻烦，他把左腿放下来时，被一大团草给绊着了。
他很丢人地鈥︹�λさ沽恕�
灰心第一反应是，这是一只多么笨的兔子啊！不过这个想法是在他跑过去扶白菜的同时进行的。
两只兔子之间，没有了距离。手掌的温度让两个人同时都觉得心里很舒服，好像有些什么东西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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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兔的声音一点点沉下去鈥斺�斢幸惶欤倚暮桶撞吮灰桓隽匀俗飞薄０撞伺艿锰倚谋纠从形奘优艿幕幔匆蛭Ｏ吕吹劝撞烁砉恕�
猎人扑过来的时候，灰心扯着白菜掉进了一个他早就打好的洞里，才让两个人都逃了过去。可是白菜却非但没有感激灰心，反而说了这样一句话：鈥溡院螅颐窃僖膊灰谝黄鹆恕ｂ��
灰兔抱住胳膊，不再说话。
灰心问：鈥溛裁矗库��
白菜含着眼泪说：鈥溡蛭以谝黄穑崂朔涯阈矶嗍奔洹６遥乙残枰懒⒋车词澜纾枰奔淅茨チ肺业募记砂。♀��
白菜心想，他要等到与灰心一样强大的时候，就再也不用担心会连累到灰心了。
可是灰心却气疯了，他反复问一句话：鈥溛裁疵髦勒庋崛梦疑诵模慊挂饷此的兀库�濃�溛也恢溃♀�澃撞舜笊亍⒉兜卮鸬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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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鈥︹�σ坏愣伎牟黄鹄础０撞嗣靼祝馐窃诠几号笥训挠岩臧。撬钟惺裁窗旆兀�
眼泪就快流下来了。白菜却倔强地忍住了。
从前有过很多次，白菜也有自己的朋友，可是当他们发现他是一只普普通通、一无是处还乐意拖人后退的兔子后，就慢慢疏远了他。不再允许白菜享有作为朋友的权利，也禁止他付出作为一个朋友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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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愣住了，他真的没有这样想过。先前他只是在不信任自己而已，此刻他才发现，原来他真的也没有信任灰心。
白菜这么想着，口气就软了下来。几乎要放弃他原先那个离开的念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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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着灰心，等着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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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兔淡淡地笑了，鈥溁倚穆穑克恢笔且桓鋈耍钡剿钟龅搅肆硪恢惶乇鸬耐米印Ｆ涫迪Ｍ涝恫桓帽环牌谑腔倚脑俅斡涤辛伺笥选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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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兔低下头来，算是默许。雪的声音一片一片压过来，细碎的，干燥的。许久，他低声说：鈥溎腔购免�︹�δ腔倚暮湍俏慌笥砚�︹�σ恢被购寐穑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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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眼睛里迅速有光芒一闪而过，迅疾的，令人无法察觉，那水滴一般的光芒很快向两侧渗透到皮毛里去了，鈥溦庋浅：媚剽�︹�φ娴模芎媚亍ｂ�澣缓螅智纳担�溎侵煌米樱眯以蒜�︹�︹��
灰心站起来，张望着门外，鈥湴。┩Ａ四亍６遥沧沤沧殴适拢尤痪凸艘桓鐾砩夏亍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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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心仔细看了看白菜，笑了一下，鈥溎敲矗艺饩妥吡耍库��
白菜开始专心收拾快要灭掉的火，他不断往火里添草和木头，弄得自己满脸是灰，也不管自己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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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又露出他惯有的甜美而带些忧伤的笑容，他看着咕嘟咕嘟的锅子说：鈥溒涫担乙恢毕胱龅闹耙稻褪钦飧霭 Ｗ苁歉舜次屡蘼凼撬认氯ザ寂模皇呛芎寐穑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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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心看见白菜又把碗递了过来，鈥溤醋蛱焱砩匣姑缓韧臧。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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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心接过，那碗粥的香气让他觉得有些恍惚，忍不住一饮而尽，鈥溠剑馕兜棱�︹�κ侨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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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回过身去，开始默默收拾餐具，一边大声答着：鈥溤偌♀��
直到灰心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白菜才慢慢回过头来。看着灰心的两排脚印鈥斺�數降啄鞘鞘裁茨兀渴橇粝铝耸裁矗故欠畔铝耸裁茨兀�
白菜把火踩熄，把碗收起来，再次背起自己的锅子。
开始走路时，皱了皱眉头，他不得不停下来，把用人类围裙遮住的地方掀起来。那片地方一片濡湿鈥斺�斎际茄�
果然，真的很疼呢！
白菜不得不喘息着，用围裙把伤口狠命包扎起来。在来的路上，白菜遇到了猎人设下的夹子，他拼着命把腿拔下来的，可是却连皮带肉一起扯下来了。
他把那块肉用雪擦洗干净放进包里，也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自己的东西终究是不要留在荒郊野外的好。
不过，就在刚才，在给灰心做最后一碗粥的时候，他把那块肉悄悄丢了进去。
那时候，丢那块肉进去的时候，白菜仿佛分明看到了他还和灰心做朋友时的情景。那一天是腊八，人类都在喝粥。
白菜颠颠地跑去找灰心，鈥溁倚幕倚模愫戎嗔寺穑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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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心把那小小的碗里的粥舔了个干净，最后粥起了眉头，鈥溤趺戳闳饽┒济挥邪。辽儆械阌突ㄒ渤砂伞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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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鈥︹�墒牵挥忻髂炅税 �
到了第二年腊八的时候，灰心不在白菜身边，而白菜，却一个人默默学着做粥。他做得越来越好，却坚持着不肯做一碗带肉的粥。
白菜想到这里，看了看远方。大地一片素白，偶尔有飞鸟掠过，呼啦鈥斺�敽芸斓匾幌隆�
白菜一个人，带着伤，向与灰心那串脚印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前边并没有什么家在等着他，白菜只有一个人，一直以来，因为太害怕会再遇到伤害别人的事，他坚持着独来独往。
在那座破庙即将离开白菜视野的时候，白菜再一次停下来回望大地。
有风吹来，将他白色的皮毛掀动。他的毛一直是白色的，就连伤心，也不能让那毛皮有一丝变化。白菜的伤心，是任何人都不可能看得到的。
这一切，都发生在那漫长的漫长的几年里。开心的时候，痛哭的时候；天晴的时候，天阴的时候，白菜一直用它那有点忧伤而疲倦的眼神默默注视这个世界。
很大很大的世界鈥︹�ξ薇呶藜实氖澜玮�︹��
把世界包容在其中的那颗心也很大很大，把心包容在其中的悲痛也无边无际鈥︹��
白菜看着灰心的脚印，轻声说：再见了，再不相见鈥︹��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曾经有两只兔子在落雪的日子里等待着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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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灰心和白菜。
那是心灵里最初和最后的光芒，明亮，却惟独不敢碰触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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