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猴传奇》第二章 春情(1)

2016-07-20  | 马鹿 虎豹 安妮 

  春风送暖积雪融化野草泛青树枝抽绿,日曲卡山麓终于从冬眠状态苏醒过来。安妮一颗紧缩的鹿心变得舒展,一腔凝滞的鹿血变得流畅,快要绷断的鹿神经也终于松弛。苍白的荒凉的寒冷的饥饿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冬天终于熬过去了。熬过冬天是春天,度过寒冷是温暖,跨越死亡是新生。安妮再也不用为食物发愁,为风雪担忧,甚至对诸如虎豹豺狼之类穷凶极恶的肉食猛兽的恐惧感,也减弱到了最低限度。

  安妮不是傻瓜,不是白痴,不是容易产生幻觉的精神分裂患者,她绝不会相信春天到了气候回暖,虎豹豺狼就会闲置狩猎的爪牙,改掉吃鹿的习性,变成热爱和平吃斋念佛的活菩萨。就像狗改不了吃屎,蜣螂改不了滚牛粪,只要野生动物还未被人类消灭殆尽,虎豹豺狼也永远改不了茹毛饮血的本能。春天来了活动量增加,消耗量增大,这些狰狞贪婪的肉食兽,兴许要比冬天捕猎更多的无辜的草食动物呢。安妮之所以对肉食兽的恐惧大幅度减弱,思想负担几何级数地减轻,并不是寄希望于肉食兽的良心发现,而是寄希望于草食类动物的急遽增多。被日曲卡山麓猛烈的暴风雪驱赶走的斑羚、岩羊、黄麂、野驴、香獐、狍子,还有同类马鹿,在体内生物钟的精确召唤下,成群结队从遥远的南方迁徙回来了;被春晖丽日晒照着的日曲卡山麓,黑土肥沃牧草油绿泉水清亮野花芬芳,是草食类动物的理想乐园和蓬莱仙境。草食动物增多,也就意味着数量相对稳定的食肉兽捕捉的目标增多,猎杀的对象增多,也就无形中减轻了母鹿安妮的生存压力。好比饕餮之徒面对一盘菜肴必然穷夹猛吃盯牢不放,但假如满桌珍馐,几十只冷盘热炒山珍海味花样翻新琳琅满目,他也就不会死盯着其中的一盘菜肴必欲吃尽而后快了。

  再说鹿肉虽然好吃,小黄麂味道更加鲜美;斑羚虽然善攀登,香獐虽然善跳跃,但嗅觉和视觉都不如马鹿灵敏,体格也不如马鹿健壮,奔跑的速度也不如马鹿。这意味着同样处于肉食兽的觊觎之下,马鹿要比其他草食动物多一分逃生的可能。再说草食动物品种繁多,在河谷山坡草滩星罗棋布,也可以混淆捕食者的视线,分散捕食者的注意力,使它们心猿意马,要捡西瓜丢芝麻,要捡芝麻丢西瓜,极有可能芝麻也丢了西瓜也摔了。好比野雉啄食一只蚂蚱容易,倘若面前一群蚂蚱,反倒不知啄谁才好,顾此失彼疲于奔命弄到最后连一只蚂蚱也逮不到口。基于这种生存技巧,很多种类的弱小动物便成群结队,即使食物匮乏也不愿群体瓦解化整为零被天敌各个击破。这种弱者的生存技巧很窝囊很憋气却十分有效。

  在上述几种因素的作用下,本篇动物小说的主人翁年轻的母马鹿安妮进入春季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也就变成自然而然的事。站在万物的主宰、天地的精灵、宇宙的造化鈥斺斎死嗟牧⒊∩侠纯创材莸男睦恚疵饩醯免鼍醯贸舐醯妹煨【醯帽拔ⅲ砺贡臼清钊醯牟菔扯铮月砺估此瞪婢褪巧淖罡呔辰纾磺兄钊绲赖赂腥儆行叱苄淖晕壹壑档鹊鹊鹊龋际强捎锌晌薜陌谏韬蜕莩奁贰

  一场又一场春雨把日曲卡山麓装扮得葱茏翠绿生机盎然,漫山遍野的杜鹃花绽开了粉嫩的鹅黄的蟹青的大红的花朵,姹紫嫣红五彩缤纷鲜艳夺目简直是美不胜收。安妮迎着清晨玫瑰色的晨曦,从乱石岗冬暖夏凉的岩洞来到牧草丰盛的山坡,大口大口将青草连同草叶上晶莹透明的露珠嚼咬吞吃进去,味道好得就像人类在开宴会,在吃满汉全席,直吃得肚儿溜圆胸口发胀喉咙深处发出一串咕嘟噜儿咕嘟噜儿的饱嗝声。吃饱了就卧躺在青草丛中晒着暖融融的太阳,甜甜地睡美美地睡香香地睡。有伙伴爵咪农替她站岗替她放哨替她驱赶讨厌的蚊蝇牛虻,她尽可以放宽心睡得无所顾忌,不用害怕会遭到肉食兽的突然袭击。睡足醒来睁开惺忪睡眼,不用寻觅不用走动,只要张开嘴巴就能吃到嫩甜香脆的青草。日子过得真惬意,日子过得真逍遥,比汉族过春节彝族过火把节白族过三月节傣族过泼水节外国佬过狂欢节和圣诞节还要安逸一百倍。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神仙日子,过它一年不觉长,过它十年也还不过瘾,最好能过它个一百年!

  安妮没料到这日子才过了半个月,怎么就变味了褪色了,神仙般的乐趣也不知逃到哪个山旮旯里去了。环境没有变,牧草没有变,太阳没有变,伙伴爵咪农的忠诚没有变,恰恰相反,牧草更加茂盛,太阳更加红艳,爵咪农更加温顺,日曲卡山麓的环境一天比一天优化。可安妮却觉得这油绿的青草不再嫩脆香甜鲜美无比,晶亮的山泉也不再像蜜像酒像琼浆般清凉爽口,天上的太阳也似乎偏红偏亮偏热照在身上并不怎么舒服。

  她有时懒洋洋地躺在山坡上,一睡就是大半天,肚皮饿得咕咕叫也不愿动弹;有时却莫名其妙地在乱石岗上又蹦又跳又吼又叫,像神经错乱的疯马鹿;有时会无缘无故朝站在她身边的爵咪农尥蹶子抵肚子,折磨得对方发出委屈的呦叫。她总觉得有一种神秘的冲动,有一种隐秘的渴望,有一种缱绻的心怀,有一种缠绵的向往,有一种孤独的思念,有一种寂寞的等待,从灵魂深处轻烟般袅袅升腾起来,又随着澎湃的血液弥散到全身每一个细胞。她总觉得心儿像汹涌的洪流,想要冲破坚固的河床;总觉得灵魂就像在茧子里已经成熟的蚕蛾,想要从茧子的禁锢中腾飞出去。她还只是头三岁龄的缺乏生活体验的年轻的母鹿,不懂生命的奥秘,不解母性的底蕴,也不明白阴阳之道乃为天道,雄欢雌爱乃为自然的生命哲理。她不明白这其实就是按捺不住的春情,扑灭不息的欲火,遏制不住的母性冲动,繁衍后代的一种生命本能。她烦恼,她沮丧,她觉得不自在,她觉得不快活。她觉得憋得慌,她觉得一切都不顺眼,她觉得活着没意思还不如去死,却又舍不得轻生。她变得神经质,变得不近人(鹿)情,变得歇斯底里。

  春天里百花开,蜜蜂采蜜,蝴蝶授粉,猫叫春,狗踩背,燕儿呢喃,驴打滚,正是大自然传宗接代繁衍**的黄金季节。

  马鹿社会还很原始,没有媒婆,没有红娘,没有空中鹊桥,没有电视觅知音,没有广告寻伴侣,也没有名目繁多收费昂贵的婚姻介绍所。安妮的苦闷只有自己来消化,怀春也只能自己来解决问题。

  她登上山冈,瞭望淹没在斑茅草灌木丛和茂密树林的那条神秘的迁徙之路,归来吧鹿群。

  那天黄昏,安妮踩着满地金子般的夕阳到白鹭坳的碱水塘去喝盐碱水。哺乳动物马鹿和人类一样没有盐就会四肢绵软身体虚胖丧失强健的体力,因此安妮隔一段时间就要光顾碱水塘饮一通又苦又涩又咸的盐碱水。爵咪农一会儿在前面开道,一会儿在尾后护卫,跑前跑后像个殷勤周到的随从。

  白鹭坳四周都是高耸的山峰茂密的原始森林,碱水塘就像一块明镜镶嵌在绿色的镜框间。天空没有风,塘里没有鱼,水面光洁平滑没有一丝褶皱,真像一块清晰度很不错的镜子。安妮站在塘边一块龟形岩石上,水面倒映出她的倩影。瘦削的身体已养得圆润肥硕,灰褐色的体毛变成紫红,油光闪亮像涂了一层彩釉,三角形的脸庞清秀温婉,唇吻间青黛如墨玉,两条前肢的交汇处凸现出一块芬芳馥郁让异性神魂颠倒的皮下脂肪。她又侧身曲颈端详自己的后半个身体:杏黄色的腹部柔软如水,四只乳房像椭圆形的柚子嵌在腹壁间,她晓得不久以后这四只乳房就会变成生命的泉,分泌出洁白馨香的奶汁,滋养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生命;富有弹性的尾巴在浑圆如磐的臀部缠绕摆动,发育得如此良好的臀部足资证明她安妮是头有着正常生育能力的母鹿。可惜没有公鹿来追逐,来恳求,来进攻,来征服,来相会,来甜甜蜜蜜,来卿卿我我,白白浪费着春天好时光、青春好年华。安妮顾影自怜,暗自伤怀,哀叹自己红颜薄命。

  她将自己欣赏够后,这才小心翼翼将肉感很强的嘴唇伸进水去汲了一口,水面荡漾激起一圈圈涟漪,水中的倩影模糊了消失了。她一口接一口很快将体内消耗掉的盐分补充足,这才将嘴唇从水面抬起。水波渐平,涟漪消失,水面恢复宁静,碱水塘又变成一块明晃晃的镜子。她突然发现水面上自己的倩影旁赫然出现一头公鹿的身影,比自己高出半个肩胛,和自己并排站在龟形岩石上。这怎么可能呢?鹿群还没从遥远的南方迁回日曲卡山麓,这一定是自己过度想象后产生的幻觉,或者就是海市蜃楼般的幻影。她闭合鹿眼想让幻觉和幻影消失,可重新睁开眼,水面上公鹿的身影依然存在,依然清晰可辨。她惊讶地疑惑地好奇地扭头望去,确实有一头公鹿伫立在自己身边,正摇头晃脑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自己。公鹿眉心有一块蝶状黑斑,背脊上有一条水红斑纹,身上有一股她十分熟悉的汗酸味,哦,原来是整个冬季和她安妮形影相随寸步不离在一个岩洞栖身又在一块草滩上觅食的爵咪农。

  这绝不是写小说的人故弄玄虚,把安妮描绘成感觉迟钝,把近在咫尺的爵咪农的性别都会遗忘的笨鹿。事实上是她虽然在漫长的冬季和爵咪农同居一洞,却因为处在异常严酷的气候条件下,能活下来尚且不易,谁还有心思调情恋爱?再说按照生物钟的规律,日曲卡山麓的马鹿只有春天才会发情,也就是说其他季节都过着和尚尼姑般的清静无为的生活。她和爵咪农虽非兄妹,也只能产生兄妹情义。她从来没有用打量异性的目光看过爵咪农,习惯成自然,也就慢慢忘记了爵咪农是头从生理到心理都颇为正常的雄马鹿。

  安妮正处在待字闺中的怀春期,自然对雌雄接触反应超乎寻常的灵敏。她一眼就看出爵咪农的神情有点反常,有点怪诞,有点不可捉摸,磨磨蹭蹭朝她贴近,体毛缠绕她的体毛,肌肤触碰她的肌肤,脖颈伸得老长,含情脉脉地朝她伸过来。这家伙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一颗鹿心怦怦跳得激烈,跳得紊乱,跳得像一面胡敲乱捶的战鼓;两只鹿眼瞪得像牛眼,亮得像贼眼,闪闪烁烁像鼠眼,迸溅着骇人的光芒。

  公鹿也好,种鹿也好,丈夫也好,情侣也好,配偶也好,嫖客也好,相公也好,白马王子也好,东床快婿也好,反正是能建立奇妙的不寻常关系的他就在眼前。安妮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花了眼迷了心窍,何必舍近求远,何必苦苦等待,何必朝思暮想。记得去年深秋她和他刚刚相遇时,他还是头骨瘦如柴毛色灰暗四肢细弱,脑门上长着一对可怜兮兮的两叉角架的先天不足发育不良的半大伢鹿。此刻她仔细端详上下打量左右环视,这才猛然发现这家伙的形象已今非昔比,简直就像换了头鹿:象征着公鹿雄性力量的角架已从两叉长成四叉,色泽也由稚嫩的米黄转变成琥珀色;身体虽称不上伟岸却也蹿高许多;竹棍似的细细的四肢变得茁壮结实,前肢交汇处和两条后大腿暴突起一条条肌腱,显露出公鹿成熟的风采。

  安妮痴痴地看醉心地看,看得心旌摇曳看得春情激荡看得心醉神迷。爵咪农温热的脖颈贴在她柔软的颈窝上轻轻摩挲,交颈厮磨是哺乳动物特殊的爱情语言。她颈窝痒丝丝,芳心痒丝丝,全身像冰天雪地时泡在温泉里一样舒坦。她四条腿像被钉子钉牢在龟形岩石上似的无法动弹,说心里话她也不想动弹,或者说是舍不得动弹。

  爵咪农尝到甜头得寸进尺胆子越来越大,伸出湿润的舌头来舔她的颈舔她的脸舔她平滑无角的额头,她被舔得鹿心酥麻浑身瘫软,四肢像用柳絮编织成的。夕阳像顶红帽子戴在青翠的山峰上,阴阳混沌,白昼和黑夜交割的黄昏时分,安妮的身心正处于松弛状态。树冠上归巢的鸟儿在啁啾,似乎在吟唱着一首华丽的婚礼赞美曲。龟形岩石上留有太阳的余温,这真是理想的婚床彩色的婚床温馨的婚床。

  安妮半闭着眼,月朦胧鸟朦胧爱心朦胧,朦朦胧胧觉得爵咪农正想把两个身体融化成一个身体,两颗鹿心粘连成一颗鹿心。

  她沉浸在幸福的浑噩中正准备实践母性的本能,突然间脑子里闪出两头大公鹿斗架,一头母鹿在旁边悠闲啃草的情景。就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安妮昏热的脑袋立刻冷静,混沌的思绪立刻清醒,那弥漫全身痒丝丝的感觉一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妮脑子里闪电般映现出来的其实是日曲卡山麓马鹿群赖以生存防止退化和毁灭的一种行为规范,是任何一头母鹿接受婚配时不可忽视不可逾越不可替代的必然过程,是每一头母鹿与生俱有的镌刻在心灵上的永不褪色的一条戒律。

  在鹿群社会里,每到发情的春天,公鹿之间就会为争偶发生斗架。即使母鹿的数量和公鹿一样多,一夫一妻制可以平均分配,这种求偶争斗也绝不会减少。最为常见的情景是,一头母鹿用她婀娜的身姿青春的风韵和芬芳的体味把一头公鹿吸引到自己身边,尽管她对他漂亮的角架强健的躯体非凡的风度已有七分中意,却并不急于投入他的怀抱,她会用罕见的毅力克制住自己的欲望,耐心等待另一头公鹿的出现。早到的公鹿也很知趣,会用粗野的嘹亮的嗓门向四周荒野频频发出示威的挑衅的求战的呦叫。于是,便会有另一头公鹿从山旮旯或灌木丛中奔将过来,两头公鹿大眼瞪小眼,鼻尖顶脑门,互相炫耀着头上的角架。假如此时有一方掂量掂量实力,自觉不是对手,来个不战而退,那么争偶便演成一场不流血的轻松的喜剧。遗憾的是发情期的公鹿都像急红了眼的赌徒、戒烟所出来的瘾君子和自不量力的拼命三郎,于是两头互不谦让的公鹿便会由互相炫耀头顶的角架那种仪式化的争斗,过渡到实质性的拼搏。坚硬的鹿角乒乓碰撞,犀利的角尖无情地刺向对方的肩胛和眼睑,直打得头破血流角架折断,其中一头公鹿实在支持不住转身逃命为止。在一旁等待的母鹿这才会情窦开启,伸出舌头温柔地舔尽胜利者身上的血迹,抛出爱的红绣球。

  对公鹿来说这是流血的争偶,对母鹿来说这是淘汰式的择偶。

  在两头公鹿殊死拼斗的过程中,争夺的对象矛盾的焦点事端的挑起者鈥斺斈嘎故贾毡3肿虐蚕赕稻驳淖颂霾黄灰械呐怨壅摺G虮鹞蠡崛涨ㄉ铰绰砺谷旱哪嘎苟际钦秸衽按裎ǹ痔煜虏宦业谋涮睦砘颊摺K侵灾欢允だ叱ǹ男撵椋浅鲇谝恢盅暇纳嫜沽ΑH涨ㄉ铰醇扔形屡难艄獗搪痰那嗖莺兔骶邓频暮此粒灿辛葙姆缪⑹澄锒暇亩旌透珊缘暮导荆患扔心芎吐砺购推焦泊Φ牧缪颉㈥笈!⒉萃玫炔菔扯铮灿朽┭⑷庳松背尚缘娜馐趁褪蓿欢月砺估此狄怀瞿柑ケ忝媪僮乓桓鑫;姆氖澜纾挥凶钋拷〉奶迤亲蠲艚莸耐纺宰罘⒋锏乃闹庞邢M惚茉只龃婊钕吕础A叫壅肪褪且恢衷裼盘邮收呱娴淖匀谎≡瘛K蟹⑶槠诘哪嘎苟际煜ふ馓字肿逑茸嫱ü糯蛄粝吕吹纳婷苈搿9拐鄱系慕羌埽垌弦蚨放苟鞯难抢≡嘎沟淖詈玫幕榧薏世瘢峭ㄍ氯嶂缃写诮哟奈ㄒ恍兄行У耐ㄐ兄ぁU馐且恢帜苡肴死嗤继诔绨葑诮绦叛鱿噫敲赖纳袷ヒ鞘剑部梢运凳锹砺股缁崞嬉斓幕槔瘛

  安妮是头身心健康神经正常的母鹿,她虽然喜欢爵咪农,也必须亲眼目睹爵咪农用大角架斗败另一头公鹿后,才能奉献自己的一颗芳心。

  安妮使劲摇曳着蓬松的短短的尾巴,将麇集在臀部的那股激情和弥漫全身的那份爱意挥甩进紫色的暮霭和杂驳的灌木丛。她又将昏眩的脑袋整个泡浸进碱水塘,让自己从爱的眩晕和情的混沌中彻底清醒过来。她轻轻一跳,使自己酥麻的身体从爵咪农诱惑力极强的触碰中脱离开,就像逃避一个虽然迷人却是危险的陷阱。

  呦鈥斺斁暨渑├Щ蟛唤獾亟辛艘簧逐ゐず氚焉硖蹇柯9础0材葙康氐艄啡ソ教跚巴劝攵装肭教鹾笸劝膈诎肓ⅲ璨克实美细撸诔鲆桓鞭王曜拥募苁疲馐悄嘎咕芫菇咏牡湫头牢蓝鳌

  爵咪农委屈地无可奈何地走开了。

  迁徙到南方去过冬的马鹿群终于回来了,日曲卡山麓的河谷沟壑不时传出高亢嘹亮的鹿鸣。

  就像一朵娇艳的花必然会招来蜂儿蝶儿一样,年轻风骚的安妮很快吸引了一头名叫亚乌的中年公鹿。

  这家伙体格和爵咪农不相上下,青黛色的四叉鹿角有明显的折断痕迹,右眼皮有一条蚯蚓似的伤疤直通额角,一看就知道是头每年春季都要为争偶而斗殴,却又常常不得意的倒霉蛋。这种鹿可以称之为优秀大公鹿的陪衬,是鹿群奇特的婚配仪式鈥斺斄叫壅返呐浣呛偷谰摺0材莺芨咝苏饷锤黾一锢赐暨渑┙狭俊

  安妮晓得爵咪农虽然已发育成公鹿,但毕竟初涉尘世,初涉情场,格斗经验还很欠缺;刚刚在日曲卡山麓熬过食物匮乏的冬季,体力也还不太强壮;假如前来挑战的是头体魄魁伟油光水滑出类拔萃的大公鹿,爵咪农就算肯为爱情赴汤蹈火殊死拼斗,也会因力量对比过于悬殊而败下阵来的。而亚乌和爵咪农比较,个头相差无几,都是四叉鹿角,双方力量大致平衡,也许亚乌因年长几岁格斗经验会略胜爵咪农一筹,但爵咪农有一种保护自己权益反对外来侵犯的战争心态,定能激励斗志增加力量扩大获胜的可能。

  她的感情倾向是十分明显的。

  当亚乌气势汹汹沿着山崖那条石径小道登上山坡,用粗哑的嗓门呦呦呦发出夺偶争斗的吼叫时,安妮将自己的脑袋探进爵咪农的颈窝,抚弄着磨蹭着,去吧,别紧张,别害怕,为了我去冒冒风险,完成这神圣的婚配仪式,瞧你的对手并不比你英俊,并不比你强壮,头顶的角架也不比你尖利,你能斗败它,你能驱赶它,你一定能争偶成功。即使你角尖折断,那也是爱情永恒的纪念;即使你眼睑被挑破,那也是光荣的伤疤。当你凯旋鸣叫,我会用温热的鹿舌舔尽你脸上的污血,我会用湿润的鹿唇亲吻你折断的角尖,我会给你温婉,给你甜美,给你芬芳,给你雌性的抚慰,给你美妙的胴体,给你缠绵悱恻的新婚之夜,半年后赐给你一头活蹦乱跳的小爵咪农。

  去吧,去吧,这是任何公鹿必修的课程。

  爵咪农摇晃着角架迎着亚乌走去。

  开始时这两头公鹿果然旗鼓相当势均力敌战了个平手。爵咪农琥珀色的角架和亚乌青黛色的角架纠缠在一起,抵触碰撞摩擦挤压左挑右刺横槊直捣歪探斜甩,乒乒乓乓斗得不亦乐乎。一会儿爵咪农占据上风,在平缓的山坡上居高临下将亚乌一步步逼下坡去;一会儿亚乌调转方位置身在坡上,把爵咪农压得连连倒退。山脚下是波涛滚滚湍急宽阔的古戛纳河。山坡上草叶纷飞,泥星四溅,雀鸟惊叫,天昏地暗。

  安妮按照马鹿社会的传统习惯,站在一旁啃食着青草。她必须若无其事,必须无动于衷,必须安逸娴静,必须悠然自得,必须心静、气静、神静,做一头袖手观斗的局外鹿。对母鹿来说,获胜的一方就是如意郎君,失败的一方就是窝囊废。

  安妮确实在情场兼战场的旁侧啃着青草,做出一副漫不经心听之任之的神态来,但她两只明亮的鹿眼却像被磁石吸住了似的,紧紧盯住两头正斗得难分难解的公鹿。她的情绪无法平静,感情的天平不能不倾斜,一碗水实在无法端平。她衷心希望,并暗暗祈祷爵咪农赶快把亚乌斗败并驱逐出去。

  她的身体虽然还未出嫁,心却早已有了归宿。

  爵咪农鼻孔呼呼喷着粗气,青筋暴突的脖子突然用力梗挺,一叉角尖不偏不倚从亚乌脖颈刺滑过去。亚乌呦地怪叫一声,霎时间皮开肉绽,脖颈间漫流出一汪鲜血。他跳出格斗圈,浑身颤抖,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爵咪农第一次如此漂亮如此准确如此狠毒地刺伤了情敌,兴奋得有点忘乎所以,呦呦呦提前发出胜利的欢呼。

  安妮真比在冰天雪地间捡到一只水淋淋鲜嫩嫩的红萝卜还要高兴,她巴望亚乌能即刻转身逃命,这场婚配的仪式就算以喜剧告终了。

  她瞪圆了眼睛望着亚乌。

  恰巧这时亚乌也抬起头来茫然四顾,无意间安妮的眼神和亚乌的眼神碰撞了一下。安妮做梦也没想到这偶然的一瞥会彻底改变她和爵咪农的命运。亚乌的鹿舌尝到自己伤口里流出来的咸津津的血,意志差不多崩溃了,算啦,既然打不过对方,那就赶快转身逃命吧,这虽然是雄性的一种耻辱,但在强手面前却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它已经不是第一次蒙受这样的耻辱了,这并不会使它感到特别难堪的。

  就在他欲逃未逃的时刻,他望见安妮瞥了他一眼。安妮这一瞥的主观意愿和实质含义是希望亚乌识相些知趣些明智些,赶快逃跑算啦,但亚乌却误以为是安妮对他的一种鼓励,一种青睐,一种垂怜,一种召唤,一种钟情的表白。处于发情期的雄性动物是很容易想入非非的。亚乌实然间觉得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安妮锦缎般的皮毛,柔软的唇吻,肥硕的臀部,微微隆起的小巧玲珑的乳房,也并不是一桩赔本的买卖。一瞬间他像被注射了一针精神吗啡,受伤的委靡和失败的沮丧一扫而光,奇迹般地恢复了雄性的自信和尊严。人类的俗话说色胆包天,这句话用在亚乌身上恰如其分。他狂吼一声暴跳起来,勾着脑袋将角架朝爵咪农凶狠地抵刺过来。爵咪农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没来得及回过神,猝不及防被抵得连连后退。叭的一声,爵咪农的一叉角尖被扭断了,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安妮那颗鹿心吊到了嗓子眼。

  亚乌显然要比爵咪农老练得多,也狡猾得多,他不像爵咪农那样,在让对方受到沉重的打击后自我陶醉,结果让对手有喘息的时间,有回旋的余地;他在爵咪农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时,就挺着角架再次猛刺过去。这一击假如得手,爵咪农的腹部定然被捅出两个血窟窿,说不定鹿肠也会被挑出来。

  安妮忍不住呦地呻吟了一声。

  幸亏爵咪农还算机警,就势往坡下打了个滚,躲过了这致命的撞击。

  亚乌毫不松懈地步步进逼。

  也不知是因为刚才失蹄摔了一跤摔掉了锐气,还是角尖被折断挫伤了意志,爵咪农在亚乌的攻击前节节后退,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完全是失败前的挣扎。

  亚乌却正好相反,精神抖擞越战越勇,频频用角架挑捅劈刺,简直是锐不可当。

  形势急转直下,安妮痛苦得浑身抽搐。她晓得倘若不发生奇迹,爵咪农败下阵去只是个时间问题了。按照鹿群的生活习性,凡在争偶中受伤败退的公鹿会孤独地逃进密林,形单影只,与羞辱为伴。从此以后,爵咪农就会在她安妮的生活中消失。不管她是否愿意,也只好委身于这头并不杰出的中年公鹿亚乌。不不,她不能这样听任命运摆布,她不喜欢亚乌,更主要的是她舍不得失去爵咪农。

  要是没有爵咪农,很难想象她安妮能在日曲卡山麓度过寒冷的冬天。

  去年深秋,安妮本应按体内生物钟的指示追随鹿群迁徙到遥远的南方去过冬的,临行前两天,在跳跃一道山涧时,左前蹄不慎踩在一块结着一层薄霜的青苔上,蹄子滑进石缝,扭伤了腿骨,一走路就钻心地痛,踬踬颠颠无法跟上奔跑的鹿群了。一般来说,一头跛腿小母鹿离开群体,独自留在日曲卡山麓越冬,是必死无疑的;即使能侥幸躲过猛兽的跟踪追捕,也极难逃脱被肆虐的暴风雪冻成冰柱的厄运。就在她绝望地站在被秋霜染成焦黄的草间里眺望鹿群消失在地平线尽头时,她碰到了爵咪农。

  爵咪农也是头倒霉透顶的鹿,鹿娘琼茜刚产下他两天就被狼群扑倒,他靠东讨一口奶西讨一口奶勉强生存下来。小爵咪农得不到充沛的乳汁,得不到鹿娘的庇护,长得瘦削羸弱。他本来是随着鹿群一起迁徙的,却被古戛纳河挡了回来。宽阔湍急的古戛纳河是鹿群南迁的第一道鬼门关,每年都有几头臼齿脱落毛色灰暗的老鹿和发育迟缓步履蹒跚的幼鹿在河中央被旋涡卷走,被激流冲跑。伙伴们一头接一头跳进汹涌的河水,有的顺利有的艰难都游过岸去了,爵咪农蹚着冰凉的河水,胆战心惊刚走到深没肩胛的地方,一个浪头压过来,他过于瘦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歪斜了,四蹄踩空,呛了两口被搅混了的泥浆水,愈发心慌意乱,愈发保持不住平衡,被河水冲向下游。登岸的鹿群都以为他在自然界无情的筛选中被淘汰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漂出两三百米远,眼看就要跌落高悬的瀑布,一道暗流又把他从河中央冲回浅水湾,他四蹄搂住一块大卵石,才幸免于难。当他气喘吁吁从河湾爬上来时,对岸的鹿群已钻进茂密的树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茫茫世界只剩下她和他,共同的命运使他们结成了患难伙伴。

  安妮不会忘记,当暴风雪袭来时,乱石岗上的岩洞,猛烈灌进一股股带着死亡气息的寒风和雪尘,她和爵咪农互相依偎着取暖,才算勉强没有被冻僵。她不会忘记,当厚厚的雪被覆盖大地,山野一片白茫茫时,是爵咪农带着她跑到温泉谷,用蹄子刨开雪层啃食草根才免于被饿死。她也不会忘记,漫漫长夜山冈上传来雪豹饥馑的嗥叫,洞外漆黑一团的乱石滩闪烁起绿莹莹的兽眼时,她和爵咪农脖颈缠绕着脖颈,搂抱成一团,互相壮胆,才没被吓得魂飞魄散灵魂出窍胆囊破裂。令她终生难以忘怀的,还是那次在冷杉箐和双色小公狼不期而遇的情景。

  那是大雪初霁的一个清晨,她和爵咪农冒险钻出岩洞,到冷杉箐去啃食树皮。除了苦涩的草根外,寡淡无味的冷杉树皮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第二种食物。刚剥了两三棵树皮,肚子还没来得及填饱,白皑皑的雪地幽灵般地跳出一匹狼来。这是一匹和鹿崽差不多大小刚刚离开母狼独立生活爪子还不够尖利犬牙还不够结实脑袋是黑毛身体是黄毛的双色小公狼。虽然遇到的是一匹身体差不多比自己小了一半的狼,安妮仍吓得腿儿发软,颈儿发颤,只想撒尿却又撒不出来。狼是鹿的天敌鹿的克星,狼习惯于把黏稠的鹿血、鲜嫩的鹿肉当做自己最佳食谱。安妮曾亲眼目睹毫无防卫能力的母鹿在狼的爪牙下生命是那么脆弱。那天鹿群正在树林穿行,突然从一座磐石背后蹿出一匹黑色大公狼,朝母鹿白脖儿扑去。安妮看得清清楚楚,当黑狼跃在空中还没落到白脖儿身上时,可怜的白脖儿就已四腿发颤吓得不会动弹了。黑狼骑到白脖儿身上时,白脖儿没有任何挣扎,也没有任何反抗,就跪倒在地,还侧转脖颈将自己白纹镶嵌的美丽而又柔软的颈窝送向狼口。白脖儿一定是觉得反正逃不脱被吃掉的厄运,还不如死得干脆点,死得自觉点,将脖颈让狼一口咬断,以减少死亡前的痛苦。这当然不失为一种明智的选择,却也是一种让其他鹿看着心碎的选择。

  比起白脖儿来,此时安妮的处境更加艰难。她左前蹄的扭伤还没痊愈,走起路来都一瘸一拐,又费劲又别扭又缓慢,别说撒蹄奔逃了,恐怕跑不了几步就会一个闪失栽倒在雪地里的。藏没处藏,跑又没法跑,只好傻呆呆站在原地等候命运的裁决。

  爵咪农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单独逃命,还是看清对方只是匹孤单的、乳臭未干的小公狼,觉得还有对抗的希望,反正在这节骨眼上,它走过来和她并肩站在一起。一眨眼的工夫双色小公狼就跳到了他们面前,爵咪农慌忙朝前跨了两步,走到她前面,低下脑袋亮出脑门上那对可怜兮兮的两叉角架进行阻拦。双色小公狼龇牙咧嘴朝爵咪农发出一串威胁恫吓的嗥叫。狡诈的狼面对鹿群总是挑选老弱病残者或没有反抗能力的母鹿下手,一般很少袭击头上有角架的公鹿。安妮知道她和爵咪农待在一起,双色小公狼绝对是把扑击目标选定在她身上。她既是跛了一条腿的伤鹿,又是脑门没有角架的母鹿,扑咬起来方便省力。小公狼不可能同时对付两头鹿,更没必要冒险和尖利的鹿角较量。小公狼声嘶力竭地嗥叫着,用意十分明显,就是要把爵咪农赶走吓跑。

  安妮紧张得喘不过气来。鹿对狼有一种本能的恐慌,有一种天生的畏惧,爵咪农在这种让鹿毛骨悚然的狼嚎声中究竟能坚持多久呢?

  爵咪农和双色小公狼怒目对峙着。小公狼绕到左边,鹿角就移到左边;小公狼跳到右端,鹿角就在右端布防;小公狼作跳跃状,鹿角就朝天挑刺;小公狼作匍匐状,鹿角就贴地守卫。爵咪农的两叉鹿角就像一堵活动的墙,挡住了凶恶的死神。

  就这样爵咪农和双色小公狼从上午僵持到日头偏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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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猴传奇”第二章 春情(1)》摘要:为食物发愁,为风雪担忧,甚至对诸如虎豹豺狼之类穷凶极恶的肉食猛兽的恐惧感,也减弱到了最低限度。 安妮不是傻瓜,不是白痴,不是容易产生幻觉的精神分裂患者,她绝不会相信春天到了气候回暖,虎豹豺狼就会闲置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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