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时期汉书功臣颜师古

　　青出于蓝

　　颜师古（581鈥�645），名籀，以字行，祖籍琅邪临沂（今属山东）人。祖父颜之推为南北朝时的著名学者，先后仕于梁、北齐、北周，终于隋，于是家居关中，遂为京兆万年（今陕西长安）人。颜之推学识渊博，尤善《周官》、《左传》，著有文集30卷、《颜氏家训》20篇，并行于世。颜之推从山东辗转跋涉到关中，跨越了南北阻隔，在读书治学的实践中，发现了不少典籍在流传中产生的问题，以及语言因古今、地域的不同而出现的差异，他对这些问题作了开创性的探讨，把这些心得与其他内容一并写入《家训》以备子孙遵循。

　　颜师古的父亲颜思鲁，以儒学显名，撰有《汉书决疑》。武德初年他为秦王府记室参军事。师古受家学熏陶，博览群书，精训诂之学，善作文章。隋仁寿年间，经人举荐，授安养尉之职。后因失职罢归长安，此后长达十年未能调任新职，迫于生计，以授徒为生。

　　唐初，师古拜为燉煌公府文学，后迁中书舍人，专掌机密。由于他办事机敏，谙熟国家政事，又正逢军国事务繁多之时，诏令一概出自他手，所写册奏无人能及。太宗即位，师古备受重用，拜中书侍郎，封琅邪县男，后又因公事获罪免官。贞观七年，师古拜为秘书少监，专司刊正之事，对那些令人困惑的奇书难字，他都能原原本本地将疑难剖析明晰。当时秘书监引入很多后进之士任校雠，担任秘书少监的颜师古却压制清贫寒士，而优先任用勋贵权势之人，就连富商大贾之流亦混迹其中，舆论称师古收受贿赂，于是被贬为郴州刺史。赴任前，太宗怜惜师古的才华，责备他鈥準虑拙庸伲�未为清论所许。今之所授，卿自取之鈥潯ＯＭ�他鈥溡松钭越淅�也鈥潯Ｓ谑侨粤羧蚊厥樯偌唷�

　　颜师古不论为官还是赋闲，都能遵循家训坚持读书，研习学问，所以能胜任经史的考定和注释。太宗尝鈥溡跃�籍去圣久远，文字讹谬鈥潱�诏令颜师古于秘书省考定鈥溛寰�鈥潱�颜师古多所厘正。书成，太宗诏诸儒重加详议，诸儒各守门户，同声非难师古，师古则依据晋、宋以来古今传本，对诘问一一答复，解答中援引证据简赅透彻，才情溢于言表，令诸儒无不折服。贞观年间，颜师古还参与了《五礼》的修撰，十一年，《五礼》撰成，颜师古进封为子爵。后又奉太子承乾之命，为《汉书》作注。颜师古在广泛汲取前人成果的基础上，多有创新，解释翔实明晰，深受时人称许，誉其为班孟坚忠臣。太子将《汉书注》奏上朝廷，太宗下令将此书编入秘阁，并赐师古物二百段、良马一匹，以示褒奖。十五年，太宗下诏将祭泰山，主管部门与公卿博士集议其仪式，众说纷纭，颜师古上奏：鈥湷甲�定《封禅仪注书》在十一年春，于时诸儒参详，以为适中。鈥澯谑墙�此著交付公卿定其可否，多赞同其说，但祭泰山事终未成行。不久，颜师古调职秘书监、弘文馆学士。十九年，随太宗东巡，途中病逝，终年六十五岁。

　　颜师古所注《汉书》、《急就章》大显于时，又有文集40卷传世。永徽三年，其子颜扬庭将其遗作整理成《匡谬正俗》8篇奏于朝廷。保留至今者有《汉书注》及《匡谬正俗》。

　　汉书功臣

　　在颜师古之前，已有多人为《汉书》作注，对此清人王先谦有个总结。他说：鈥溠占嘁郧白⒈疚逯郑悍�虔、应劭、晋灼、臣瓒、蔡谟也。鈥澱馕灞局杏屑�注本，如晋灼就在服、应二氏之外，又增伏俨、刘德等十四家，而臣瓒又增刘宝一家，总共有二十家，其中不乏像应劭、服虔、韦昭这样的名家。但颜师古《汉书注》一出即受到时人的称道，显然因其有魅力。他自称注《汉书》的宗旨：鈥溄�代注史，竞为该博，多引杂说，攻击本文，至有诋诃言辞，掎摭利病，显前修之纰僻，骋己识之优长，乃效矛盾之仇雠，殊乖粉泽之光润。今之注释，翼赞旧书，一遵轨辙，闭绝歧路鈥潯Ｑ帐�古明确反对借注《汉书》攻击《汉书》，进而阐述自己的想法，他主张鈥溡蛔窆煺掴�潱�即依照《汉书》原文客观地注《汉书》，鈥溡碓蘧墒殁�澮仓皇俏�了正确地解释《汉书》。从此出发，他注《汉书》，首先要订正《汉书》在流传中产生的讹误脱漏，恢复《汉书》的原貌，其次要阐明由于时代的推移所出现的语音、词义的变化，以及名物、典制、史实的不同等问题。

　　颜师古在《叙例》中提到《汉书》表中有鈥溓昂笫Т危�上下乖方，昭穆参差，名实亏废鈥澋奈侍猓�他鈥溤蜓拔木坷�，普更刊整鈥潱�做到鈥湻侵寡岸烈紫�，庶令转写无疑鈥潯５�是为了鈥溡蛔裾薰焘�潱�不便改动《表》的内容，于是就在与表有关的传中加以说明，如卷三三《韩王信传》提到其后裔韩说，鈥溡孕Ｎ净餍倥�，封龙頟侯。后坐酎金失侯，复以待诏为横海将军，击破东越，封按道侯鈥潯Ｊ�古注曰：鈥湣妒芳悄瓯怼凡ⅰ段狼啻�》载韩说初封龙頟侯，后为按道侯，皆与此传同。而《汉书路功臣侯表》乃云龙頟侯名■，按道侯名说，列为二人，与此不同，疑表误。鈥澏粤钊死Щ蟮谋恚�颜师古则予以说明，决不妄加己意。如卷十五上《王子侯表》序结尾有注：鈥満钏�食邑，皆书其郡县于下。其有不书者，史失之也。或但言某人嗣及直书薨，不具年月，皆阙文也。鈥澱庀匀皇嵌源吮淼呐�评，这批评符合事实，有助于读者了解原文，与鈥湽セ鞅疚拟�澯斜局是�别。至于那些在流传中出现的讹误，颜师古也多是指出错误，阐明理由，而不轻易改动。如卷四三《朱建传》鈥溄�乃求见孝惠幸臣闳籍孺鈥潱�下注曰：鈥湣敦�幸传》云高祖时则有籍孺，孝惠有闳孺，斯则二人皆名为孺，而姓各别。今此云闳籍孺，误剩籍字，后人所妄加耳。鈥澭帐�古这样做意在鈥湽槠湔嬲�鈥潱�而按照颜之推鈥湶煌�下雌黄鈥澰�则不予改动，可以避免新的鈥溡砸饪�改鈥潱�不仅保持了《汉书》原貌，而且为以后的校勘树立了典范。

　　颜师古作《汉书注》，参酌二十家注释，对前人注释的甄别采取了不同做法。对于鈥湚�说非当，芜辞竞逐，苟出异端，徒为烦冗，祗秽篇籍，盖无取焉鈥潯６�鈥湻簿勺⑹钦撸�则无间然，具而存之，以示不隐鈥潯Ｈ缇砦逡弧蹲扪舸�》鈥溣邪淄啡缧骡�潱�其下只有孟康注：鈥湷跸嗍吨涟淄凡幌嘀�。鈥澏�颜师古不置一辞。但不是所有注都能如此简单地全取、全舍，有的注鈥溨溉ぢ跃伲�结约未伸鈥潱�颜师古则鈥溠芏�通之，使皆备悉鈥潰堋Ｈ缇砦迤呦隆端韭硐嗳绱�》鈥溫枞羰缍�不昌，畴逆失而能存？鈥澫乱�应劭注：鈥溫瑁�无也。若，顺也。淑，善也。畴，谁也。鈥澊俗�把难解的词都分别解释了，但对此句的意思仍不甚了了，于是颜师古注曰：鈥溠孕兴成普呶薏徊�大，为逆失者谁能久存也。鈥澱庋�此句的内在含义就很清楚了。还有的注则鈥湽钗钠Ъ�，越理乱真鈥潱�这样的注本可不采，但是它们已经造成不好的影响，为了正确地理解《汉书》原文，对这些错误的注释，必须鈥溈锒�矫之，以祛惑蔽鈥潯Ｈ缇砥摺墩训奂汀封�溚ā侗８荡�》，《孝经》、《论语》、《尚书》，未云有明鈥潯Ｏ乱�文颖注：鈥溂忠曜鳌侗８荡�》，在《礼大戴记》。言能通读之也。鈥澖�灼注：鈥湹圩晕酵ā侗８荡�》，未能有所明也。鈥澇艰对唬衡�湹圩晕剿渫ň俅怂氖椋�皆未能有所明，此帝之谦也。鈥澥�古则曰：鈥溄�、瓒之说皆非也。帝自言虽通《保傅传》，而《孝经》、《论语》、《尚书》犹未能明也。鈥�

　　《汉书注》是一部《汉书》的新注，颜师古根据新注的需要利用旧注，但这还不够，因为鈥溇伤�阙漏，未尝解说鈥潱�颜师古作新注，鈥溒崭�详释，无不洽通鈥潱�并且是鈥溕峡嫉溱樱�旁究《苍》、《雅》，非苟臆说，皆有援据鈥潯Ｕ庋�，颜师古所作新注不仅内容丰富，而且引据确凿，有很强的说服力。颜师古注中有关注音、解词、辨古今字的内容较多，有人称颜注是重训诂一类的史注，这虽然有一定道理，但主要原因还在于《汉书》多用古音、古字，到唐代已有古今之隔，这是注释《汉书》必须做的。为了疏通《汉书》文句，颜师古不仅注音解词，而且还串讲语句，指出词句由何演化而来。如卷十六《高惠高后文功臣表》鈥滉鲁⒉唤ǜㄥ鲋�臣所与共成天功者乎鈥潯Ｏ伦⒃唬衡�溙旃Γ�天下之功业也。《虞书路舜典》曰鈥樓赵眨�惟时亮天功也鈥欌�潯Ｈ欢�，最值得注意的是，颜师古根据《汉书》是史书的特点，非常重视时间、地点、史实的补充和注释。如卷三六《楚元王传》 鈥湸笥瓯⑩�潱�下注曰：鈥準略谫叶�十九年秋，及昭三年冬，四年正月。鈥澯秩缇矶�五上《郊祀志》鈥湵�车之会三鈥潱�注曰：鈥溛阶�十三年会于北杏以平宋乱。僖四年侵蔡，蔡溃，遂伐楚，次于陉。六年代郑围新城也。鈥澭帐�古反对考辨正文，但注中也存有异说，如卷五五《卫青传》鈥湵�法鈥樞〉兄�坚，大敌之禽也鈥欌�澫伦⒃唬� 鈥溠灾诠巡坏校�以其坚战无有退心，故士卒丧尽也。一说，若建耻败而不自归，则亦被匈奴禽之而去。鈥澱庋�兼容并存有一定参考价值的不同解释，其目的仍是为了正确理解原文，决无鈥湺嘁�杂说鈥澔┲谌〕柚�意。另外，《叙例》有这样一条耐人寻味，鈥溩只蚰咽叮�兼有借音，义指所由，不可暂阙。若更求诸别卷，终恐废于披览。今则各于其下，随即翻音鈥潯Ｈ缇矶�二《礼乐志》记鈥湼咦嫠刀�叹曰鈥潱�下注：鈥溗刀猎辉谩ｂ�澫露渭俏牡凼拢�鈥溙熳铀笛赦�潱�亦注：鈥溗刀猎辉谩ｂ�澱獠唤霰砻餮帐�古深感难字、假借字是读懂《汉书》的主要障碍，同时也考虑到读者会因鈥湼�求诸别卷，终恐废于披览鈥澏�影响正确理解原文。

　　语言大家

　　《匡谬正俗》是颜师古另一部重要著作，全书分8 卷，一百八十二条，前四卷五十五条，主要论诸经训诂音释，后四卷一百二十七条，则博及诸书，以论诸书字义、字音与俗语相承之异为主。《匡谬正俗》是一部未完稿，结构亦不完备，但就其具体条目而言，则引征丰富，论述中肯，尤其是颜师古能指出某些解释的谬误是因音读的差别造成的，从而推出同音假借之说，更有价值。故《四库全书总目》称他鈥溣肷蛑刂�音《毛诗》，同开后来叶音之说鈥潯�

　　《匡谬正俗》主要探求造成解释谬误与读音的关系，而这关系往往有古今之别、雅俗之异。我国南北方语言本来就有很大差别，加之南北朝时南北长期隔绝，难以交流，造成不少读音、字义的不同。对此，颜之推已有所察觉，在《颜氏家训》的《书证》、《音辞》两篇中有所论述，并表示出寻求异音相承关系的意向。颜师古从此得到启发，把字音与字义的解释自觉地、有机地联系在一起，使很多难以理解的字义迎刃而解，这不仅使颜之推寻求异音间相承关系的意向付诸实践，而且创后世叶音之说，为注释又开新径。

　　《论语》、《尚书》、《史记》作为《匡谬正俗》的条目并不辨正某些词语的解释，而是涉及书的思想、某一体例的运用及流传中的一些情况。如《史记》条追溯《太史公自叙》与《尚书序》的相承关系，以及后人对《太史公自叙》和《汉书叙传》的曲解等等。这类以书名为题的条目虽为数不多，却反映出颜师古对具体词汇的解释是建筑在对全书的统观认识的基础之上的，而《汉书注》也是如此。

　　颜师古注意到随着时间的推移，名物、制度、习俗有了改变，与其相应的词汇也不可避免地随之变化，或是损益、或是消亡、或是与原意相反，而这类词汇变化的来龙去脉，是解释词汇时必须说明的。如卷五解鈥溊墒疴�潱� 鈥湣斗胩拼�》云，鈥樜牡坶�过郎署，见冯唐而问之鈥櫋＠烧撸�当时宿卫之官，非谓趣衣小吏；署者，部署之所，犹言曹局，今之司农、太府诸署是也。鈥︹��今之学者不晓其意，但呼令史、府史为郎署。自作解释云，郎吏行署文书者，故曰郎署。至乃摛翰属文，咸作此意，失之远矣。鈥澨拼�学者不明郎署自汉至唐，内涵已有损益，以唐郎署解汉郎署当然不免失之远矣。

　　《匡谬正俗》的宗旨是纠正诸经、诸书部分音读、注释的错误，并对出错的原因加以探讨。如卷一鈥溂租�澨酰�颜师古认为甲有狎音，不是假借为字，而是因甲训为狎，后世把甲训为狎误认为假借，故使甲有狎音。这说明音读讹误的原因之一，是将释义词的读音与被释词读音相混（包括字义相同读音相混），同时也澄清了假借的概念，假借是指因甲乙二字同音，即可互为代替，这与因二字义同，即将二字读如一音是两种不同的情况。另外，由于读音造成解释错误或障碍，在典籍中也屡见不鲜。而出现这些不同的读音，或因古今音，或因方言，或因俗语，颜师古在书中以充分的论据，对不同的情况作了具体的说明。

　　颜师古《匡谬正俗》纠正不少音读、注释的错误，内容非常丰富。从这里可以看到，文献典籍在流传中因口传、笔抄出现不少错误，而这些错误随着时间的延续，已被当做正确的东西流传。颜师古撰《匡谬正俗》正是为防止谬误继续蔓延，贻误后人。颜师古纠正典籍音读、注释的错误，不是简单地标其正误，而是征引大量资料，阐明其产生谬误的前因后果，这样不仅使其结论有充分的说服力，而且客观上保存了很多宝贵资料。颜师古从诸多谬误原因中，总结出一条教训：鈥湣洞�》曰，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苟不明练，岂宜臆说，以误将来。鈥澊丝晌秸�理古代文献的千古不易箴言，值得遵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