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通考 卷六十九 郊社考二(5)

2016-05-03  |  

  蒋氏曰:"鲁不得用天子礼乐,是成王过赐,而伯禽受之非也。夫以伯禽受之为非,而成王之时,礼典未坏,不应有是过赐之事。识者又从而为之说曰:赐非成王,是周之末王赐之也。昔者,鲁惠公使宰请郊庙之礼於天子,天子使史角往止之。使成王之世而鲁己郊,则惠公奚请?惠公之请,殆由平王以下也。是说然矣。自今言之,圣人观周道而伤幽、厉,论郊,禘而衰周公,则重祭赐鲁,岂盛时贤君事?其出於衰世天子、诸侯无疑也。故圣人耻鲁之事,而因及杞、宋之郊。杞之郊也,存禹後也;宋之郊也,存商後也,是宜以禹、契而配天。周祀未绝,鲁以周公配天,於周公能无愧於后稷、太王、王季、文王乎?是周公之所弗居,故曰祝嘏莫敢易其常告,是谓大假。假亦大也。祭之始也,祝以主人之辞而告神;祭之终也,嘏以神之辞而致福於主。今以诸侯僭天子之祭事,不因其常告,则忠孝报反之义、名称位号之别,将有所紊乱变更而失其宜矣。"

  按:先儒论鲁郊祀之非,如林少颖谓《三传》所讥,舍其非礼之大者,求其不合礼之小者,其论正矣;然遂以为非出於成王之命,特汉儒见《春秋》所书,鲁祭祀多僭天子之礼,始妄设周赐礼乐之说,至蒋氏遂直以为出於惠公之请,则愚未敢以为然。盖春秋之际,虽诸侯不无上僭,然苟非如楚及吴、越之流,介处蛮貊,自放於礼义之外者,则亦不敢奄然以天子之制自居。虽以五伯盛时,晋侯之请隧,楚子之问鼎,如襄王及王孙满尚能引正义以责之,不闻晋、楚之君遽至於用隧而求鼎也。僭郊之事,大於请隧问鼎矣,惠公当平王之时,王室虽弱,其陵夷不至於後来之甚,鲁又素为秉周礼之国,夫子尝称其一变可以至道,孰谓惠公於是时而敢以僭郊为请?王使史角止之而不从,鲁由此而僭郊,则惠公之暴横无君,过於晋文、楚庄矣,决不然也。横渠以为成王之意不敢臣周公,故以二王之後待鲁,而命以礼乐,特伯禽不当受,此说得之。《明堂位》:"成王以周公为有勋劳於天下,命鲁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乐,是以鲁君孟春乘大路,载弧、韣,十有二旒,日月之章,祀帝於郊,配以后稷,天子之礼也。《祭统》:"昔者,周公旦有勋劳於天下,成王、康王追念周公勋劳,而欲尊鲁,故锡以重祭。外祭则郊社是也,内祭则大尝禘是也。"夫所谓祀周公以天子之礼乐者,如乐用宫悬,舞用八佾,以天子所以祭其祖者用之於周公之庙,谓之尊周公可也;至於郊祀后稷以配天,禘者禘其祖之所自出,而以其祖配之,则非诸侯之所当僭。且郊、禘所祀,元未尝及周公,则何名为报周公之勋劳而尊之乎?以其祖宗之勋劳,而许其子孙僭天子之礼乐以祭之已非矣;况所祀者乃天子之太祖,而本非有勋劳之臣乎?先儒议此,但谓周公有知,决不歆非礼僭窃之祀,而不知僭郊僭禘,则其所祀本不及周公,不知成王何名而赐之,伯禽又何名而受之乎?《礼运》:孔子曰:"鲁之郊、禘,非礼也,周公其衰矣!杞之郊也,禹也;宋之郊也,契也,是天子之事守也。"横渠因此遂以为成王念周公之勋劳,不敢臣之,故以二王之後待鲁。往往当时事情,亦是如此。愚尝因是而考论之,礼制之陵夷,非一朝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盖周之封杞、宋也,以其为二王之後,俾之修其礼物,作宾於王家,以奉禹、契之祀;而禹、契,天子之祖也,不可以诸侯之太祖祀之,故许其用天子之礼。然特许其用天子之礼祀禹、契之庙,未必许其郊天也。夷王以下,君弱臣强,上陵下僭,杞、宋因其用天子之礼乐於禹、契之庙,而禹、契则配天之祖也,遂并僭行郊祀上帝之礼焉,此夫子所以有天子事守之叹也。至於鲁,则周公本非配天之祖,而稷、喾之祀元未尝废,无藉於鲁之郊、禘也。乃因其可以用天子之礼乐於周公之庙,而并效杞、宋之尤,则不类甚矣。其後三桓遂至八佾舞於庭,岂无所自而然哉!《明堂位》首言命鲁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乐;又云季夏六月以禘礼祀周公於太庙,牲用白牡牺象(云云),即此二言观之,可见当时止许用郊、禘之礼乐以祀周公,未尝许其遂行郊、禘之祀。後来乃至於禘喾郊稷,祀天配祖,一一用天子之制,所谓"穿窬不戢,遂至斩关;作俑不止,遂至用人",亦始谋之未善有以肇之也。《左传》:宋公享晋侯於楚邱,请以《桑林》(注:《桑林》,殷天子之乐名),荀罃辞。荀偃、士儌曰:"诸使鲁、宋,於是观礼。鲁有禘乐,宾祭用之,宋以《桑林》享君,不亦可乎?"乃知鲁、宋不特僭天子之礼乐以祀郊、禘,虽燕享宾客亦用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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