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姆》第一章 世界之友有了师傅（3）

　　基姆虽然年纪很小，却已和马哈布有过多次交往，尤其是在他十岁到十三岁之间。这个身材魁梧的阿富汗人，胡子用石灰染成红的（因为他年纪很大，却不愿让花白胡子泄底）。知道从基姆的闲话里可以听到很多事情，有时候他会叫基姆注意一个和马完全没关系的人：盯住那个人一整天，然后把跟那人交谈过的每一个人讲给马哈布听。基姆会在晚上讲出跟踪的经过，马哈布不动声色地听。基姆知道这是一种密谋，好在除了马哈布以外不必跟任何人说，而且马哈布请他吃从招待所前头小吃店买来的美味可口的饭，有一次还给他八安纳的钱。

　　鈥溗�人在。鈥澔�姆说，一面打一双坏脾气骆驼的鼻子。鈥溛梗�马哈布路阿里！鈥澦�在黑漆漆的拱门停下，溜到那莫名其妙的喇嘛背后去。

　　那马贩子正躺在一对丝毯鞍囊上，抽着一个银的大水烟袋，身上那深色绣花布的拉腰带并没解开。他一听见基姆的声音，立刻掉过头来，却只见一个高大沉默的人，发出低沉的笑声。

　　鈥溦嬷靼。≡�来是个喇嘛！一位红衣喇嘛！从山口到拉合尔可够远的，你来这里做什么？鈥澙�嘛像机器人一样伸出他的乞钵。

　　鈥溙旆Ｋ�有不信真主的人！鈥澛砉�布说，鈥溛铱刹欢砸桓龅图�的西藏人施舍；你去向坐在骆驼后边的那些巴尔提人要，他们也许珍贵你的祝福。喂，马夫，这儿有你们一个同乡。问他饿不饿。鈥�

　　一个蹲伏在那边，剃光头的巴尔提人见到喇嘛百般恭敬，用浓厚颚音请圣者坐在马夫的篝火前。此人是随马队来的，通常是低贱的佛教徒。

　　鈥溎闳グ桑♀�澔�姆轻推喇嘛，喇嘛便大步走过去，剩下基姆只身在拱廊边上。

　　鈥溩呖�！鈥澛砉�布说，一面恢复抽水烟，鈥溞∮《燃一铮�天罚所有不信真主的！跟我的随从去讨吧，他们都是信你的教的。鈥�

　　鈥溚跻�，鈥澔�姆像印度人那样，可怜巴巴地称呼他，心里直乐，鈥溛腋盖姿懒耍�母亲也死了-我肚子空空的，好饿。鈥�

　　鈥湼�替我看马的人去要，你听见没有，我的随从里一定有印度教徒。鈥�

　　鈥溈墒锹砉�布路阿里，我真是个小印度人吗？鈥澔�姆用英语问。

　　马贩子没流露出惊诧，不过两眼在浓眉下眯起细看。

　　鈥準澜缧∮眩�鈥澦�说，鈥溎阍诟闶裁垂恚库��

　　鈥溍皇裁矗�我现在是那圣者的徒弟；我们一起去朝圣，他说是到贝纳尔斯去，他很异想天开，而我对拉合尔也厌了。我需要新的空气和水。鈥�

　　鈥溎闶窃谔嫠�做事？为什么来找我？鈥澛砉�布的声音既严厉又带狐疑。

　　鈥湶徽夷阏宜�？我没钱，人没钱就动不了，你会卖掉很多匹马给军官。这些马很好，这些新马，我已经见过了。给我一个卢比，马哈布路阿里，我将来发了财，会还你债。鈥�

　　鈥満撸♀�澛砉�布路阿里一面脑子飞转一面说，鈥溎愦用挥衅�过我？叫那喇嘛来-站在背地里。鈥�

　　鈥溑叮�我们讲的话会一样的，鈥澔�姆笑哈哈地说，鈥溛颐鞘堑奖茨啥�斯去。鈥澙�嘛一。明白马哈布问话的用意之后便说，鈥溦夂⒆雍臀伊礁鋈耍�我是去找一条河。鈥�

　　鈥溡残硎钦婊�-可是那孩子呢？鈥�

　　鈥溗�是我的徒弟，我想是上天派他来引导我到那条河去的，我坐在炮下面他忽然来了。这种情形曾经发生在上天赐准右旁获得引导的人身上，我现在想起来了，他说他是个凡人-一个印度人。鈥�

　　鈥溗�名叫什么？鈥�

　　鈥溎俏颐晃剩�他是我徒弟，不就够了吗？鈥�

　　鈥溗�的国家-种族，来自哪个村子鈥槪渴撬�苏儿人-锡克人-印度教徒-佛教徒-他的阶级是高是低？鈥�

　　鈥溛移臼裁匆�问，中律宗没有高低之分。只要他是我的弟子，还有谁能把他从我身边抢走？因为，你要知道，没有他我就不会找到我的河。鈥澦�肃然摇头。

　　鈥湶换嵊腥税阉�从你身边抢走的，去吧，去和我的巴尔提人坐。鈥澛砉�布路阿里说，那喇嘛得到保证以后，心安了便走开。

　　鈥溎闱扑�是不是很异想天开的？鈥澔�姆从背地里走出来，鈥溛移臼裁匆�骗你，哈基（去过麦加朝圣者的尊称）。鈥�

　　马哈布抽着水烟，不吭声，他然后说，几乎像耳语般：鈥溛谀钒屠�是在去贝纳尔斯的路上，要是你们真去的话。鈥�

　　鈥満伲『伲≌馐鞘裁椿埃�我告诉你他不会说谎，不会像你我那样说假话。鈥�

　　鈥溡�是你肯替我捎个口信到乌姆巴拉，我会给你钱。那是跟一匹马有关系，是我上次从山口回来时卖给一个军官的一匹白雄马，可是后来-你站过来些，伸出手做行乞状-那匹马的血统系谱没能完全确定，那位军官人在乌姆巴拉，请我查清楚（马哈布跟着说出军官所住的房子和他的容貌）。所以捎给那军官的口信是鈥槹仔勐淼难�统已完全确定。鈥櫮阋凰党稣饩浠埃�他就会知道是我派你去的。他然后会说鈥樐阌惺裁粗ぞ荩库�櫮憔突卮疴�樎砉�布路阿里已把证据给我。鈥欌��

　　鈥溎茄�统证明我现在就给你-是用我独特的方式，还有些关系的话。鈥澮坏酪跤昂鸵凰�吃草料的骆驼从基姆身后掠过，马哈布立刻提高嗓门说话。

　　鈥溙炷模∧训廊�城只有你一个小叫化？你妈你爸都死光了。哈，哈-鈥澦�躺在地上转过身来，心情也随之转变，扔了块软油饼给基姆，说道，鈥溎愫屠�嘛到我的马夫那边过夜，明天也许给你点事做。鈥�

　　基姆用牙咬着油饼溜开，果然不出他所料，发现里面有个油布包住的小纸卷还有三个银卢比-好大一笔赏钱，他微笑着把纸卷和钱统统塞到脖子上挂的避邪袋里。喇嘛在马哈布的巴尔提人招待之下饱啖了一顿，已在马底角落里呼呼大睡，基姆在他身旁躺下咯咯笑，他知道自己帮了马哈布一个忙，完全不信什么白雄马血统证明的鬼话。

　　马哈布路阿里有旁遮布数一数二的马贩子之称，是个既有钱又有干劲的买卖人，他的商队深入北部远方。可是基姆再也想不到他在印度测量部密册上有C.25.IB的代号，每年这位C.25会提出两三次小报告，叙述得极不高明可是内容极有趣，和R.17及M.4的报告比照之下，通常十分确实。这些报告是关于各式各样的偏远小藩邦和英国以外其他国家的探险家以及枪支买卖的，是印度殖民地政府所收到的大量情报的一部分。近来五个没有理由缔盟的土土，从北部某友邦方面获悉，有消息从他们的领土走漏到英属印度情事，这些土王的首相深为愠怒，以东方作风采取行动。他们怀疑很多人，其中一个就是那善于唬人，所领商队在深及腹部的积雪地中跋涉进入他们山国的红胡子马贩。他的商队在那一季下山时至少曾遭狙击两次，马哈布手下的人打死了三名陌生匪徒，这三人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受雇狙击他们的。因此马哈布避免在那多事之地北夏瓦停留，迳直前来拉合尔，他对于本国同胞作风很清楚，预料在拉合尔会有怪事发生。

　　那东西马哈布要越快脱手越好，决不想随身多带一小时-一小块薄纸，折得极小用油布包住，上面写着没头没脑的话，没有姓名，不过在一角上有五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针孔，极大胆地泄漏出五个缔盟土王、表同情的北方臣国、北夏瓦的一个印度银行家、比利时一家枪炮厂和南方一个半独立的重要同敌统治者的秘密。这个密件是R.17的杰作，由马哈布在都拉山口外收下代为传送。R.17本人碍于情况，不能离开他的工作岗位。跟C.25传带的密件比起来，连炸药都显得无害，连一个有东方时间观念的东方人也知道把这东西越早送到有关当局手里越好。马哈布可不想死于非命，因为在边界那边还有两三宗家族血债未了，他打算一了之后就洗手做奉公守法的良民。自从两天前来到，他从没有走出招待所大门，不过曾经故意招摇打电报到孟买去，他有点钱存在那边银行；也打电报到德里，有个回族的小合伙人在那里卖马给拉哲浦坦纳藩邦的经纪人；还打电报到乌姆巴拉去，那里有个英国人急切要求一匹白驹的血统证明。是懂英文的写信佬拟的洗练电文，例如：鈥溈死车牵�苛合银行，乌姆巴拉。-马如前述是阿拉伯种，血统证明翻译中，抱歉稽误。鈥澓罄从钟幸坏纾衡�溁�误歉甚，血统证明即奉上。鈥澑�德里小合伙人的电报是： 鈥溌程卮笪诶�。-已由鲁克曼银行汇上二干卢比。鈥澱馔耆�是生意话，其实每个电报的内容都由自认为有关的人一再讨论过，然后由一个傻巴尔提人送往火车站，他一路上让各式各样的人看那些电文。

　　就在马哈布用他自己可圈可点的话来说，以谨慎之杆在调查之井中搅和的时候，基姆仿佛天上掉下地来到，马哈布不但办事迅速而且不择手段，一向惯于把握各种机会，立刻拉基姆下海。

　　一个到处云游的喇嘛和一个下等阶级的印度孩子在充斥朝圣人士的印度各地走来走去也许会引起人片刻注意，可是决不会有人怀疑他们，更不会向他们行抢。

　　他叫人送一个点烟的新燃球来，一面思量。即使最恶劣的情况发生，孩子受到伤害，那张纸不会使任何人受牵连。他可以从容不迫地到乌姆巴拉去，要冒再令人起疑的风险，向有关人士重复口述他编的故事。

　　R.17的报告是整个事件的枢纽，要是递交不到那可就很麻烦，不过真是伟大，马哈布觉得他目前已经尽了自己的能事，全世界上只有基姆一个人没对他说过假话。要是他不知道基姆为了他自己或是马哈布的事，会像东方人那样说假话，那将是基姆的性格上最大的缺点。

　　马啥布后来摇摇摆摆地走到招待所对面的流莺门去，那里的妓女在眼皮上抹颜色，引诱过路客。他费了一番功夫找到一个妓女，她的相好是个眉清日秀的喀什米尔学士，此人曾经拦住那个送电报的傻巴尔提人。这实在自讨苦吃，因为他和郡妓女违反先知的戒律，喝起加香料的白兰地来，马哈布酩酊大醉，嘴无遮拦把什么话都说出来。他以不稳的脚步追逐花美人，结果像铁塔一样倒在垫子上，花美人由那眉清曰秀的学士相助，搜查马哈布全身，从头到脚仔细无比。

　　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基姆听到马哈布那房间里有轻轻的脚步声，这马贩子也真莫名其妙，出去的时候居然没锁门，他的手下又正在忙于吃他赏的一只全羊，庆祝安返印度。从新德里来的一个时髦年轻绅士，持有花美人从不省人事的马哈布腰带解下的一串钥匙，搜查马哈布的每个盒子，每捆东西，连同席子和鞍囊，比花美人和学士的搜身还要彻底。

　　鈥溛蚁耄�鈥澔�美人一小时后一只肥肘撑在打鼾的醉鬼身上，鄙然地说，鈥溗�只不过是蠢如猪的阿富汗马贩子，脑子里只有女人和马。而且的确有这么一件东西，他也可能已经送出去了。

　　鈥湶欢�-关于五王的事，他一定摆在他黑心上，鈥澭�士说，鈥準裁炊济挥新穑库��

　　那德里人哈哈笑起来，他一走进来便重缠他的头布，鈥溛宜巡樗�的拖屐，花美人搜他的衣服。他不是那个人而是另一个人。我什么地方都搜过了。鈥�

　　鈥溗�们没说他就是那个人，鈥澭�士沉思地说，鈥溗�们说，看起来他仿佛是那个人，我们所得的情报有点混乱。鈥�

　　鈥湵狈降穆矸纷永吹枚啵�就像老羊皮尽是虱子一样。有西坎德汗，蚁尔路阿里贝和法鲁克沙-统统都是商队头子-在那里有交易。鈥澔�美人说。

　　鈥溗�们也许还没有到，鈥澭�士说，鈥溎愫罄匆欢ㄒ�诱他们入彀。鈥�

　　鈥溑蓿♀�澔�美人深表憎恶，一面把马哈布的头轻轻推下她的怀抱，鈥溛乙丫�卖了力气。法鲁克沙是个狗熊、阿里贝是个流氓，至于老西坎德汗，哼！你们走！我现在要睡了。这个蠢猪要到天亮才会醒。鈥�

　　马哈布醒来时，花美人严厉地教训他酗酒的罪孽。亚洲人挫败敌人时并不眨眼，可是马哈布清清喉咙，扎紧腰带在晨星下踉踉跄跄地朝前走的时候，差不多近乎眨了眼。

　　鈥湺嗝从字煽尚Φ募苛�！鈥澦�自言自语，鈥湻路鸨毕幕�的娘们儿都没用过似的！不过做得倒还漂亮，天知道一路上还有多少人奉命要试探我-说不定还会动刀。所以那孩子必须去乌姆巴拉，而且要坐火车去，因为那文件是火急大事。我留在这里，死缠着花美人并且喝酒，做出阿富汗马贩子应有的行径。鈥�

　　他在离开自己隔壁又隔壁的那个小隔间停下。他的手下在里面呼呼大睡，基姆和那喇嘛不知去向。

　　鈥溒鹄矗♀�澦�把其中一人弄醒，鈥溩蛱焱砩咸稍谡饫锏牧礁鋈�-喇嘛和小孩-哪里去了？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鈥�

　　鈥溍挥校�鈥澞侨肃洁炝艘簧�，鈥溎抢贤纷釉诘诙�声鸡叫的时候就醒了，说是要到贝纳尔斯去，那小子就领他走掉。鈥�

　　鈥湹�愿真主惩罚所有不信教的人！鈥澛砉�布激昂地说，一面嘟囔一面爬进自己的小隔间。

　　其实是基姆先叫醒喇嘛的，夜晚小家伙头靠着板墙躺着而板墙上有个洞，他从洞里目观那德里来的人在盒子、箱子、包包之间搜索。那人翻阅信件、账单并且翻搜鞍囊，还用小刀子划开马哈布的鞋底和鞍囊的缝线，手法迅速熟练，端非普通的窃贼。基姆本想大喊捉贼-招待所常被鈥溣性�-有贼！鈥澋暮敖猩�弄得人卢鼎沸，可是他手按住那避邪囊，再看得更仔细些，心里便有数了。

　　鈥溦业囊欢ㄊ悄窍怪叩陌仔勐硌�统证明，鈥澦�对自己说，鈥溇褪俏乙�带到乌姆巴拉去的那个东西，我们最好还是现在溜掉，用刀翻搜袋子的人可能会过来用刀子搜索人的肚皮，这件事幕后一定有个女人。嘿！嘿！鈥澦�对浅睡的老喇嘛窃语，鈥溒鹄矗�是启程去贝纳尔斯的时候了。鈥�

　　喇嘛很听话地起身，像影子一样走出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