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风铃》第九章 艺校

2016-07-21  | 江心 小旗 关健 

  一

  江心洲农场去年的棉花获得了少有的好收成,尹老大的船队一趟一趟往外运送打成了包的皮棉,运得尹老大都嫌不耐烦了。开春之后,县里决定赶在棉花下种之前在江心洲开个现场经验介绍会,打一场全县范围的棉花翻身仗。

  按惯例,农场里迎来送往的事情都归林富民操持,他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把招待所的房间开窗透气,盖的垫的都抱出去晒了太阳,从下面各队要来了几十担稻草铺进大礼堂,留着那些农技员们打地铺,还买来一堆红红绿绿的纸做成了小旗儿,东一杆西一杆地插着,弄出一股子喜气洋洋的大气氛。

  林富民是个爱热闹好面子的人,凡事要么不办,办就要出彩,好让别人日后有个说头。回回他操持这样一个会议,总是把自己累得像条狗,一边骂骂咧咧地抱怨着这个那个,一边挖空心思地要在有限的职权范围内制造出无限的快乐。

  此刻他万事俱备,只剩会场上的一条横幅没有完成。做横幅的红布现成,横竖就那么一块料子,开什么会,往那布料上贴什么字,完了一泡一洗,迭起来下回再用。关健是贴上去的字不能马虎,那是给几百双眼睛看的,代表了江心洲农场体面的,万不能让人家以为偌大个农场鈥溍晃幕潯

  林富民特地花钱从供销社里买了一包最好的鈥湸笄懊赔澫阊蹋艿街醒Ю锴竺朗趵鲜Π锩Γ瓷霞父銎亮恋拿朗踝帧@鲜σ豢诖鹩Γ衡満煤煤茫行行小b澖峁辉谝淮蟮ㄖ缴喜莶莨闯隽四切┳值穆掷岵黄绞恢钡模胀淠ń谴沽糇畔群蠹副什煌姆桨福驼饷慈眯⊙勘ё沤桓肆指幻瘛A指幻裰缓米チ诵⊙康牟睿盟プ爬鲜Φ囊馑及涯切┍驶贸咦哟蛑保颖ㄖ缴霞粝吕矗偻氐交粕庵缴希偌舫鲎郑詈笸觳忌咸

  很简单的一桩事,多费了两道工序,害得小芽整整一天弓腰曲背趴在招待所门前的空场上忙。

  天是真的暖和起来了,场边沟坎里的芦苇都冒出笔杆高的芽儿了。芦苇的新绿很好看,跟田里的麦苗、堤上的柳芽的那种绿都不一样,有一层毛茸茸的银光,手摸上去,是婴儿皮肤的感觉,柔滑得发腻。蚂蚁们最机灵,早早感知到春天的来临,忙不迭地钻出泥土,在小芽摊了一地的报纸和蜡光纸上爬来爬去,也不知道忙乎些什么,小芽嫌它们碍事,时不时要趴下身子把它们吹开。

  苏立人从办公室窗口看见了小芽和她面前的这一摊子,忍不住地走过来凑个热闹。他动手把长长的红布摊开,又把小芽剪妥的黄字一个一个摆放到相应的位置上,弯腰看看,再退远了看看,在心里品评和斟酌着,而后要过铅笔,在其中的几个字上稍稍地勾划了一下。小芽拿剪刀过来,按他的勾划作了一点修剪。这一剪,就看出苏立人的艺术功底来了,字体的肥瘦长短比例果然恰当许多。

  林富民本来在房间里拨着算盘珠子算会议招待费的细账,看见苏立人过来了才赶快丢下算盘出门,亦步亦趋地跟着,歪了脑袋煞有介事地看,一边抚掌叹息道:鈥湼暮筒桓模蟛灰谎。”纠词侵患獠患峭罚庖焕唇罱罟枪嵌汲隼戳耍瘢∮芯⒌溃♀

  苏立人一扭头,见林富民那样一副欣赏不已的样子,就想捉弄他一下:鈥溊蠢矗狭郑惆镒偶鸺穑饧父雒朗踝值降子Ω盟闼翁澹故欠滤危故橇プ郑课以趺淳踝哦疾坏氐滥兀库

  林富民脑子里紧张地转着弯,盘算回答哪个才合适。后来他决定挑个中间的。鈥湻滤伟伞b澦低炅司桶炎彀捅粘梢惶跸撸沟愕阃罚孟窬邢杆伎疾诺贸鼋崧邸

  苏立人猛然爆发出开心的大笑,边笑边用手指着林富民:鈥溛揖椭滥阋盼业奶祝』狗滤文兀獠幻髅骶褪歉龊谔迓铮ㄖ酵钒嫔献畛?吹降淖致铮♀

  林富民毫不惭愧地摊着两只手:鈥溛也皇遣豢幢穑库

  鈥溎悄憔筒灰古穆砥ㄑ剑∽痔宥疾欢顾凳裁垂峭钒∪獾模罴龃笸饭怼b

  林富民自我解嘲:鈥湻凑揖褪歉龃秩耍荡砹瞬坏艏邸b

  收发室的王麻子脑袋一探一探地走过来,看见苏立人,紧着趋前两步:鈥溗罩魅稳梦液谜遥∥倚乃的苋ツ亩兀吭丛诿岬氖拢♀

  苏立人纠正他:鈥湶皇俏以诿Γ侨思倚⊙吭诿Αb

  王麻子笑嘻嘻地:鈥溎闶橇斓妓Φ娜恕b澦底鸥莨阜庑藕捅ㄖ健

  苏立人就地站着,先拆了牛皮纸信封的公函看。第一封看了,没什么表示,迭起来灌回信封,夹在左手的指缝间。看到第二封,他眉毛挑起来,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从头再看一遍,而后目光从公文纸上移开,凌空望了一望,慢慢地落到小芽身上。

  鈥溞⊙浚〕堑囊帐跹г阂吕凑猩谢熬缦档拇笱乩锏暮焱肺募枷吕戳耍秸猩。∑究际猿杉ㄈ胙О。∧阏饷春玫牧撑躺矶危萌ナ允裕b

  林富民伸着脑袋一个劲问:鈥準裁词裁矗恳鍪裁矗库

  王麻子白他一眼:鈥溦猩」づ┍г保≌舛疾欢b

  苏立人神情严肃地:鈥湸砹耍皇撬嫠姹惚阃萍鲆幌戮湍苌涎У墓づ┍г保钦税偷拇笱菊娌攀笛Э嫉摹b

  小芽羞涩地笑笑:鈥溛也恍校隙ǹ疾簧稀P幽敲炊嗳耍盟侨タ肌b

  鈥溗强妓堑模憧寄愕模苁允缘亩际允裕疾灰牌恕H松苡屑复位幔库澦樟⑷私舳⒆⌒⊙浚涣车牟蝗葜靡伞

  二

  时间是晚上八点。地点在叶飘零的家里。叶家夫妇连同小芽三个人,围着正方形的饭桌,坐成一个规规矩矩的等腰三角形。一盏四十瓦的大灯泡在他们头顶低低地垂挂,三个人的脸上因此都没有阴影,温卫庭苍白的皮肤愈见苍白,叶飘零高挑的眉梢越发咄咄逼人,而小芽的张惶和紧张几乎被过亮的灯光提升到极限,简直连站起来夺路而逃的心思都有。

  这是一个简单的商讨会,讨论选一篇什么样的文章作为小芽的朗诵材料,以确保她在一个月后的艺术学院招生考试中杀入重围。

  据说光在本县范围里,就有上千名自认有艺术天份的适龄青年报名要参加考试。苏立人视所有这些人的实力于不见,一厢情愿地认为小芽能够考上:她功课好,长得不错,嗓子亮,会念普通话,还演过戏,为什么不行?他给叶家夫妇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帮助小芽过关斩将,杀败所有对手,替江心洲农场放一颗卫星。

  此刻,桌子边的三个人都在凝神苦思,一片肃静。农场里因为是自己发电,电力不稳,灯光忽明忽暗,房间里的一切便时而明亮,时而幽微。当房间光线处于幽微状态的时候,小芽总觉得四堵墙壁在迅速收拢,每一样物体都在竭力地蜷缩着身子,房顶也不动声色地压低下来,沉沉欲坠。她不安地挪动屁股,张惶四顾,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了门的方向。可是很快地,光线忽然地明亮起来,一切宛如太阳初升,散发出令人愉悦的温暖,四壁和房顶在一瞬间向外空拓展,重新变得宽大敞亮。小芽轻轻地吐一口气??危机过去了。

  这样轮回地、幽秘地进行着的心理话动,叶飘零毫不知情。她根本已经忘记了小芽和温卫庭的存在。每次进入与艺术有关的程序和活动,她总是会把自己暂时地封闭起来,目光向内,心无旁骛。她托着下巴,睫毛低垂,眉心微蹙,自言自语地否定了一个又一个想法之后,蓦地站了起来,大声说出了一本书名:鈥湣逗5呐罚♀

  温卫庭惊讶。小芽懵懂。小芽懵懂是因为她第一次听说这个书名。她莫名其妙地看着叶飘零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激动无比,双颊和额头泛出了兴奋的红色,鼻尖和双唇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就像好猎手看见了一头花豹进入自己的视野范围那样。

  鈥溛壹堑梦颐羌依锞陀姓獗臼椤b澦范宰盼挛劳ァb湺裕欢ㄓ校由虾3隼吹氖焙蛭野阉暗较渥永锪恕P⊙磕愕鹊取b

  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挟着一股风,那只孤线低垂的灯泡都被空气的波动带得摇晃起来,使小芽感觉坐着的温卫庭也在左右晃荡。

  温卫庭转头看了小芽一眼。这一眼的意思好像是高兴,又好像是不屑,小芽完全不能够明白。她一直觉得他们夫妻之间有太多的令人费解的东西,外人看着整个儿云里雾里,只有他们自己一清二楚。

  叶飘零在床后翻箱倒柜,弄出很大的动静。片刻她出来,像早晨上学的孩子找不齐她的袜子一样,对着温卫庭发急:鈥溎惆盐业氖榉拍亩チ耍库

  温卫庭抬起右手食指顶一顶眼镜,漫不经心地回答:鈥溈壳剑钌媳吣歉鱿渥樱笫帜且晦拟︹︹

  叶飘零根本来不及听他说完,忽地转身又进去,很快把一本簿簿的小书找出来,一边哗哗地翻动书页,一边回到桌边坐下。

  鈥湴」业搅耍谡舛庖欢危浚啃⊙磕闾b澦A艘煌#髡幌潞粑即星榈乩仕小b溝衷谔舸雍@锷鹄戳恕Q艄馊岷偷亍⑽屡卣赵谡獗涞呐菽希虼诵∪擞悴⒚挥懈械矫鹜觥K吹焦饷鞯奶簦痹谒厦娣勺盼奘该鞯摹⒚览龅纳铩M腹牵梢钥吹酱系陌追吞炜盏脑撇省b︹ 她看到王子和他美丽的新娘在寻找她。他们悲悼地望着那翻腾的泡沫,好像他们知道她已经跳到浪涛里去了似的。在冥冥中她吻着这位新嫁娘的前额,她对王子微笑。于是她就跟其他的空气中的孩子们一样,骑上玫瑰色的云块,升入天空里去了。鈥

  她放下书,慢慢地抬起双手,捂在自己的前额上,揉了一揉,又放下,轻声叹出一口气:鈥湺嗥恋奈淖郑《嗔瞬黄鸬陌∫虬幕倜穑彩前餐缴赜械牟┐蟮谋酢H绻庋淖髌凡荒艽蚨脊伲撬蔷褪抢溲铩b

  温卫庭呲牙笑着:鈥溞∽是榈饕槐沧佣疾换岣摹b

  叶飘零感到愤怒,为他轻松一句话破坏了她的美好心境。她唰地站了起来:鈥溛挛劳ィ∧闶裁匆馑迹库

  温卫庭再一次拿手指顶一顶眼镜:鈥溎憧茨悖绷耍⌒男槭遣皇牵堪餐缴埃绕湔馄逗5呐罚湫托∽是榈鞯亩靼。慌械檬槎疾桓夷贸隼绰袅恕D阆衷谝⊙磕谜馄髌啡ダ仕校氚镏故窍牒λ库

  叶飘零想一想,闷闷地坐下来。鈥溎悄闼担∈裁醋髌泛茫孔懿患谜旧先ダ识撩∮锫迹蛘呃追嫒占前桑肯裾庋衡樖澜缡悄忝堑模彩俏颐堑模枪楦岬谆故鞘粲谀忝堑拟︹︹欌澦馄鹕っ牛们荒玫鳎畛鲆恢质只男Ч

  温卫庭适时推出他的方案:鈥溠∫黄逞缸髌沸胁恍校勘热纭蹲8!罚柯逞甘侵泄幕钠熘模盟纯纷芄椴换岽怼b

  叶飘零仍然是忿忿的样子:鈥溎闳衔眯⊙慷谅逞负鲜事穑恳桓鍪咚甑幕九ⅲ媚侵掷锨焕系鞯奈淖盅沟蒙舳继Р黄鹄矗睦仕杏衷趺茨芄辉谏锨酥型延倍觯坑攀圃谀睦铮苛恋愦幽亩遥磕闼担♀

  在他们两个人剑拔弩张互不服气,因此而陷入僵持的时候,小芽轻声轻气地插了一句嘴:鈥溛夷馨盐易急傅奈恼履罡忝翘穑库

  短暂的惊讶之后,叶飘零和温卫庭几乎同时扑向小芽,异口同声地问出一声:鈥準鞘裁矗库

  小芽不好意思地说:鈥準切∷怠陡哂癖Α防锩娴囊桓銎希易约合肓烁鎏饽浚锈樜乙涎р櫋b

  叶飘零和温卫庭面面相觑。显然地,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读过这样一本在当时的学校中颇受欢迎的书。他们要求小芽大概地说一说内容。小芽不善讲述,只简单地告诉他们,这一段中讲的是高玉宝小时候怎么穷,怎么哭闹着要去上学而母亲不答应,他拼命追赶老师又摔了个跟头,被母亲心疼地抱在怀里,母子俩哭成一团的这么一段事情。她说完之后,叶飘零和温卫庭都不置可否地沉默着,叶飘零并且不屑地做了一个结论:鈥満廖扌乱獾纳壳楣适隆b

  但是为表示自己的博纳广容,他们还是同意由小芽朗诵一遍试试。

  就这样,在这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在孤灯低悬的江心洲农场的简易房屋里,小芽起身离开座位,站到了距饭桌两米开外之处,深深吸一口气,语调平缓地开始朗诵这段悲苦的求学故事。

  小芽的朗诵显然已经用过了一番功夫,其轻重缓急,其抑扬顿挫,包括每一个句点和段落的停顿,都拿捏到了相当的分寸。她模仿童年高玉宝的对话,身子侧向左边,头微微抬着,仿佛小孩子一脸稚气仰视大人的面孔,语气也是奶声奶气,天真纯净。模仿书中老师的对话,身子便侧向右边,头略略低垂,俯视的目光中充满慈祥和疼爱,语气稳重、平和、缓慢。模仿高玉宝妈妈的对话,又维妙维肖刻画出一个贫穷妇女的凄苦、无奈、对孩子的歉疚。朗诵到最后,她哽咽着说完书中妈妈的几句话,便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泪流满面地站住不动。

  叶飘零和温卫庭目瞪口呆。他们绝没有想到小芽会有这等出色的技巧和天赋的情感。一个毫无新意的煽情故事,她居然能够朗诵得声泪居下?她的眼泪真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演员那样,水龙头似的拧开就来?果真如此,今生今世她的生命就应该属于舞台,如果不能,那是上帝的不公!

  叶飘零的屁股从凳子上抬了起来,俯身向前,盯住小芽的眼睛,柔声问她:鈥溁褂新穑空庋睦仕衅希慊棺急噶肆硗獾穆穑库

  小芽转身抹去眼泪,又对着叶飘零不好意思地一笑。这一笑,她的情绪得到缓解,从刚才的悲切中脱身出来,开始为自己的失态而羞愧。她抿了抿嘴唇,小声说:鈥溁褂幸桓觯且黄⒀裕独呛托⊙颉贰b

  鈥満芎谩b澮镀愕阃贰S肿澄饰挛劳ィ衡溤⒀杂Ω檬敲挥薪准缎缘陌桑库

  温卫庭含糊地应了一句。他不是学文出身,对一些边缘问题的界定不能弄得非常清楚。

  小芽开始朗诵这个简短而有趣的寓言。狼很残暴又很狡猾,小羊则天真稚气善良懦弱。狼想出种种吃小羊的借口,一一被小羊天真地驳回之后,终于露出吃羊本性,不需要任何理由地把小羊吃了。通篇寓言小芽朗诵得活泼有趣,精巧可爱,恰与前面的忧伤凝重成了对比。

  叶飘零长出一口气,拍拍温卫庭的胳膊:鈥溞辛耍阄叶伎梢悦馊パ〔闹饬狡饕磺嵋恢卮钆涞煤芎茫⊙恐恍枰实钡夭椴樽值洌焉嗲耙艉蜕嗪笠羟肿既罚仕幸还赜Ω每梢怨恕b

  温卫庭眯缝起眼睛,往椅背上轻轻一靠:鈥溛矣幸桓鲂⌒〉奈侍猓核镏⊙垦∪『妥急噶苏饬狡髌罚库

  小芽的目光从叶飘零脸上虚幻地滑过去,感觉到轻微的不安。

  温卫庭是何等聪明的人,他鈥湽澋匾恍Γ棺×诵⊙康霓限危衡溎悴挥盟盗耍乙丫碌搅耍靥煊睢b澴詈蟮娜鲎郑蛞镀悖乓桓弊脚说纳衿锲鹜罚槠鹱齑剑灯谎模路鹨讶鲎值囊艚谝桓鲆桓龅卮档剿亩小

  叶飘零的脸色果然微微地发了白。她狠狠地瞪着温卫庭,傲然回答:鈥溣判愕娜嗽谌魏畏矫娑疾皇в判恪b

  温卫庭嘻嘻笑着:鈥溗约涸趺疵槐亢孟褚不乖谀炅浞段е诎桑考幢阊Р怀杀硌荩У佳菀膊淮戆 b

  叶飘零马上也换了一种油滑的语气:鈥溔媚闶税桑克遣碌侥慊嵴饷聪耄圆琶挥斜4厦魅俗鍪拢谀愕囊饬现惺瞧接梗谀愕囊饬现獠攀遣环病b

  温卫庭脸上的笑容有一点僵。他目光沉郁地望着叶飘零,很久都没有说话。

  小芽不忍心再看到他们之间暗斗机锋的样子,赶快告辞出门。

  一天的星光灿烂。初春的夜风还有相当的凉意,但是凉得有些温和了,整个冬季里那种寒风扎面的阴冷已经过去。空气中有很浓的土腥味,是田野沉睡初醒之后从胸腔深处呼出来的那一口元气。场部的一排排房子灯暗人静,只有房顶上不时亮出一对绿莹莹的光,那是叫春的猫儿跑来跑去寻找它们的伴侣。

  小芽站在大路拐弯处,回身望着叶飘零的家。窗口那片橙黄色的灯光在夜色里非常醒目,让小芽总觉得这一晚的故事还没有完全结束。

  果然,叶家的门呀地一声响,白亮的灯光哗地从门内泻出来,照亮了门前小小的一方地。温卫庭踩着灯光走出门框,他仰脸望一望天空,这一瞬间好像恰巧有星星落进他的脖子里,冰得他猛然一缩头颈,他赶快拱肩曲背,把两手抄进棉袄袖笼中,埋着头急急地往前走。

  小芽看着他一点点走近,轻声叫他:鈥溛乱缴♀

  温卫庭慌忙止步,脚下没站稳,打了个绊。他尴尬地笑着:鈥溛椅意︹故撬街沓∪ァO肮吡恕b

  小芽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很轻很轻地叹一口气:鈥溩甙桑颐峭贰b

  温卫庭紧走两步,赶上小芽。他偏过头,小心翼翼地盯住小芽的眼睛:鈥準遣皇氢︹δ愣晕颐歉芯跏慷晕液鸵镀悖库

  小芽静默片刻,问出了很想问的一句话:鈥溎阄裁床豢显滤库

  温卫庭把手从袖笼里抽出来,做了个很激烈的手势:鈥溛椅裁匆滤吭乱欣碛桑艺也坏秸飧隼碛伞b澦涣艘恢指涌瘫〉挠锲衡溦獗沧游叶济挥性鹿鹑恕N也蛔急父谋渥约骸b澦碇逼车厮低暾饩浠埃兑欢都绨颍孟癜咽裁囱岫竦亩鞔由砩隙兜袅怂频摹H缓笏蹩蟛剑硖逦⑽⑶扒阕牛敖耪浦刂氐芈涞兀蠼耪菩樾榈卮绱忧澳茄叱鲆恢只短煜驳氐囊馕丁

  小芽好笑地走在他旁边,不错眼珠地观察他这副虚张声势的模样,忽然说出一句话:鈥溛乱缴涫涤泻芏嗍虑槲沂嵌摹b

  温卫庭鈥溹圻赈澮恍Γ衡溦娴穆穑啃⊙砍ご蟮阶愎怀墒炝耍库澦屯废肓艘幌耄∫⊥罚衡溾︹ι苁怯没糜捌燮颐氢︹ξ颐亲非罂炖郑锤颐强嗌胧︹︹

  鈥溛乱缴阆袷窃谀钍耍♀

  温医生哈哈地笑起来:鈥溛业娜吩谀钍⒐骷彝醵碌氖D愣凉醵侣穑库

  小芽茫然地摇摇头:鈥溍烩︹︹

  三

  小品是话剧考试中很重要的一个项目,为了确保成功,叶飘零放下架子,亲自出马,从县文化馆请来一个专门写戏的老师,为小芽做一天辅导。老师姓洪,五十来岁,大头小身子,走起路来总好像头重脚轻,稍不留神就要摔一个跟头。他的一双眼睛,小而且短,深深地嵌在两只肿眼窝里,大部份的时间眼皮耷拉着,眼仁基本看不见,但是偶尔眼皮一抬,小小的眼睛会鈥溹р澋匾涣粒馑纳洌缘眉心谌荩腥肆⒖趟嗳黄鹁础

  洪老师星期六下午过江到了农场,准备用星期天一整天的时间辅导小芽做小品。早晨起来,他亲自动手搬空了招待所的一间房子,腾出一块十多平方米的表演场地。等林富民闻讯赶来帮忙,那些床呀桌子呀什么的已经堆在门外空场上。

  小芽从来都是个害羞的人,每次当众表演,总有一种剥光自己的感觉,所以她站在叶飘零和洪老师面前的时候,紧张,慌乱,无论如何都装不出一个笑容。

  老洪鼻子里吭吭两声,不看小芽,说:鈥湻彩戮驮谀懿荒芑沓鋈ァ;沓鋈チ耍话炎约罕磷哦俗帕耍睦锞兔挥凶约海挥薪巧蔷妥胺枧凳裁炊甲龅贸隼础V慌履切┬率至称け。趾妹孀樱豢习炎约核核榱俗觯龅秸庑┤宋沂敲话旆āb

  叶飘零就看着小芽:鈥溞⊙磕闾挥校抗丶且馨谕炎约骸D闶歉龃厦鞯暮⒆樱叵的阋槐沧忧俺痰氖拢悴换嵯氩磺宄桑库

  小芽背靠着墙壁,只觉得浑身发软,额头和脖子里全都是冰冷的汗。

  老洪开始布置和指挥小品的排演。他胸有成竹,甚至有一些目中无人,丝毫都没有想到要征求一下同样是导演的叶飘零的意见。鈥溛颐且龅男∑罚钥裕文谌莺鸵帐跄谌菀幸桓龈叨韧骋弧J裁唇懈叨韧骋唬靠钥裕纫涎逑啡怀龅脑颍忠郧楦腥耍楦猩侠戳耍拍艽蚨锌祭鲜Φ男模阆胍母叻帧N业脑蚴牵钥裕床蛔觯鼍鸵詈茫创鋈ケ鸲业娜恕U飧鑫侍猓蛱煲估镂蚁肓撕芫茫屑父霾淮淼墓顾肌9顾寄愣欢库澦⊙刻Я颂а燮ぁ

  小芽点头。

  鈥満谩b澦担湺秃茫颐侵渚湍芄凰档猛ā!堵艋ü媚铩返牡缬澳憧垂挥校砍实模壳凹改甑酱Χ荚诜诺模库

  小芽再点头。

  他两手一拍:鈥溣肿呓徊搅耍∠衷谖颐蔷徒枘抢锩娴囊欢蜗纷龈霰硌荩沂允阅愕募敝恰L牛饽渴且痪浠埃耗懵敉炅嘶ǜ懵枳チ艘乩吹氖焙蚍⑾帜懵杷懒恕?肌b

  鈥溈尖澚礁鲎植潘党隹冢湽具蒜澇笠坏梗蓖νΦ厮诘厣希钕袼布浞噶搜蚪欠璧牟 P⊙啃睦锖龅匾痪煺趴簧敖醒乖谏ぷ永铮徊蠲挥衅松先シ鲎∷@虾橐恢谎劬φ隹惶醴欤⊙棵榱嗣椋衡湵疸蹲帕耍饩徒妨耍沂悄闼廊サ穆琛b

  小芽却是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眼前这个戏剧性的场面,她手足无措地站着,听得见自己心里嗵嗵直跳,觉得四面的墙壁又一次向自己堵压过来,把她挤得快要窒息。她羞愧万分,不敢看地上的洪老师,更不敢转头寻找叶飘零的眼睛。

  老洪闭着眼睛在地上大叫:鈥溤趺疵欢玻靠旖钒。〈罄涮斓奶稍诘厣希涛犊刹缓檬堋b

  小芽快要哭了出来:鈥溛也恍锈︹︹

  叶飘零又急又怜地催促她:鈥溞⊙浚♀

  小芽说:鈥溛艺娴牟恍锈︹︹澮淮罂叛劾嵋丫谘劭衾铮埂

  陪着老洪来的摄影老师秦同志看不过去,走过来连比划带演示地启发小芽:鈥溎憧窗。涫狄埠芗虻サ模闶掷镎庋僮疤嶙乓话砂哪侵郑缆穑磕懵蚧亓艘┬睦锔咝税。短煜驳鼗丶遥诿磐庀群耙簧郝杪瑁┳セ乩蠢玻∪缓竽阃泼沤荩腿环⑾致杪枰丫懒耍阋幌牛掷锏囊┌粼诘厣稀5缬袄锱娜思掖蟪砸痪氖焙颍欢际且檬掷锏亩魍厣弦坏袈穑孔詈竽闫说嚼虾樯砩洗罂蓿薜迷缴诵脑胶谩b

  老洪睁开一只眼睛,很严肃地纠正他:鈥準裁蠢虾榘。锹艋ü媚锏穆瑁⌒⊙磕慵亲“。沂悄闼廊サ穆杪瑁♀

  秦同志拍拍小芽的肩膀,哄孩子一样地:鈥溊窗桑及桑隳芄蛔龊谩b

  小芽不可能再僵住不动了。她试着抬起一只胳膊,做出手里拎着药包的样子,别别扭扭地跨出一步。秦同志和叶飘零睁大眼睛盯紧了她。小芽的脸刷地又红了,沮丧地退了回去,再没有勇气跨出第二步。叶飘零急得大喊:鈥溞⊙磕阍趺锤愕模磕闶茄莨返娜耍【偷闭馐俏杼ǎ阍谂畔罚貌缓茫库澢赝疽菜担衡溡次液鸵独鲜Χ甲聿豢矗库

  老洪躺在地上大吼一声:鈥湶恍校∫矗≌饧父鋈嗣媲岸挤挪豢箍际裁创笱В砍迷绫鸪鲅笙啵♀

  小芽被他急到这个份儿上,好胜心就上来了,牙一咬,拎起药包,奔赴刑场一样冲了出去,不管不顾地沿屋角走一个半圆,走到她心里假设的门边,开口喊出一句:鈥溌杪瑁┳セ乩蠢玻♀

  老洪忽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小眼睛从眼窝里狠狠地看着小芽:鈥溚#≡趺床欢宰樱磕懵蛞┗乩吹氖焙蛑滥懵杷懒寺穑苦牛恐啦恢溃库

  小芽怯怯地回答:鈥湶恢馈b

  鈥湶恢赖氖焙蛴Ω檬鞘裁幢砬椋恳模∫断玻∫蛭懵囊晕┳セ乩戳耍懵杈湍艿镁攘耍趺纯赡芸诰秃俺龆叨哙锣碌目奚磕阋饷春埃浚库澦诘厣希钥粤缴笃鹕っ牛ё判」媚镉淇斓纳袂椋衡溌杪瑁∫┞蚧乩蠢玻♀

  秦同志鈥湽锯澋匾簧Γξ孀∽欤ぷ贰

  鈥湸油房肌b澙虾樘嫖匏降叵铝酥甘尽K婕此诌说靥上拢丈涎劬Γ龅靡凰坎还叮眯⊙坎荒懿晃约焊械讲牙ⅰ

  小芽再次拎上药包出行,绕鈥溙ㄢ澃胫芎螅T阝溍赔澩猓Ю虾榈那坏骱俺霾钋咳艘獾囊痪涮ù省K酝F蹋笛劭吹厣系睦虾椋燮ざ硕挥刑乇鸬姆从Γ梢豢谄勒庖还刈芩愎恕=酉吕此肪缁刈鲆桓鲡溚泼赔澋氖质疲唤趴缃溍赔潱鋈灰惶罚醇溌杪桠澅兆叛劬χ蓖νμ稍诘厣稀S辛矫胫邮奔湫⊙烤醯米约夯肷斫┯玻蛑本鸵彻ァD且豢趟薏坏檬亲约核赖袅瞬藕茫赖袅司筒槐卦俣讼盅郏硌菡庑┝钏薜刈匀莸亩鞅砬椤

  秦同志在旁边又是挤眉又是眨眼:鈥溈炱松先グ。∑说侥懵杪枭砩希蓿】薨。♀

  小芽硬着头皮,百般无奈地往前扑过去,一声鈥溌杪桠澓俺隹冢ゲ挥勺灾鞯毓蛳拢淮蟮窝劾岣怕湎吕矗耷刹磺傻卧诶虾榱成稀

  老洪哈哈一笑,翻身坐起,食指伸出来沾了脸上湿湿的水,飞快地往嘴巴里一吮,惊喜交加:鈥準钦娴难劾岚。】床怀觯床怀觯夂⒆诱媸切睦镉邢罚星樗道淳屠础U馐钦娴难劾岚。跽婕凼蛋。♀

  他乐滋滋地站起身,满脸放光,嘴巴里念念有词,反反复复地说着几个字:鈥溣邢M:妹缱印S邢Mb

  小芽仍旧跪坐在地上,面容和嘴唇苍白得没有人色,额角一片密密的冷汗,整个身体也在微微地发着抖。

  叶飘零走过来问她:鈥溞⊙磕阍趺囱渴遣皇翘粽帕耍库

  小芽摇头,说不出话。

  叶飘零掏出自己的手帕,替她擦去汗水,怜惜地说:鈥溎憧茨阊剑♀

  她走过去开窗,想换一换空气,让小芽的情绪有一点缓解。窗户才刚一开,大大小小的脑袋像舞台布景一样在窗框里突现出来,那都是出于好奇挤在窗口听热闹的人,其中就有小芽的同学花红和管心宏,还有她的弟弟二伢子三伢子。

  小芽抬了头,怔怔地看着窗外那一片咧嘴嘻笑的脸。她想他们都听到了?他们听见了她那一声故作欢喜的叫,还有她扑向老洪惊慌大哭的喊声?听见了这屋里的一切对话?她最为尴尬、最不愿为人所知的一幕?她虚弱得无法抗议,只觉得整个地面慢慢地沉下去,屋内所有人的面孔、窗口所有的脑袋,都缓缓地旋转起来,转速越来越快,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暗中发着亮光的陀螺。她咕咚往后一倒,失去了知觉。

  四

  突如其来的昏厥帮了小芽的大忙,没有人再逼迫她去朗诵、唱歌、做尴尬的小品了,虽然苏立人和叶飘零私底下对小芽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星期一小芽回学校上课,走进教室,黑板上写了一行粉红色的美术字:欢迎林小芽归来。小芽跑过去把字擦了,走下讲台,发现一教室的眼睛都有点怪模怪样。小芽坐下之后问花红,黑板上的字是谁写的?花红说,还有谁?管心宏呗。

  小芽心里恼火,大声地说:鈥溛夜槔床还槔矗厮裁词拢刻盅岵惶盅幔库

  花红阴阳怪气地:鈥溎阋钦娴绷舜笱驮僖部床患懔耍獗沧铀阋裁幌烦恕b

  小芽咬牙切齿道:鈥溛揖褪且槐沧釉谒燮は鹿兆樱疾换岣裁聪罚♀

  管心宏在后面咳嗽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小芽的话。花红把头伏在桌子上,笑得花摇枝颤的。

  上课铃响了之后,欧老师夹着课本教具走进教室。欧老师第一眼就看见了座位上的小芽。但是她的目光马上移开了,仿佛小芽根本没有缺过几天的课,也没有发生过报考艺术学院的这么一件事。

  这一个单元学的是鈥溔呛潯G懊嬉丫补巳呛亩ㄒ澹呛姆牛侨呛墓叵岛陀盏脊健U庖唤诳卧偕陨缘厣钊胍坏悖彩鋈绾卫猛侨呛涞墓叵凳胶陀盏脊角笕我饨堑娜呛怠

  花红在下面嘀咕:鈥溛业穆璋ィ饷慈瓶诘幕埃魉驳贸隼矗♀

  小芽说她:鈥溙秃昧耍捺率裁矗库

  欧老师已经在黑板上嚓嚓地写好了一个题目:

  已知ctg a=m (m=/=o), 求 cos a。

  欧老师个子矮小,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总要踮着脚尖。而且她用力极大,身子随着手臂的运动左右摇摆,白色的粉笔灰顺着黑板簌簌地掉落,沾得她整个衣襟都是一片白色。所以欧老师的衣服总是比别人容易脏。她永远也穿不了好衣服。

  欧老师回过身来,手臂反着向后笃笃地敲着黑板:鈥溗芄桓嫠呶遥哉獾捞饽咳绾巫攀址治觯库

  她的一双炯炯的眼睛鹰一样地向全教室扫过去。此刻教室里的学生都成了养鸡场老巴子的鸡,低头缩肩地矮下身子,躲在前座同学的脑袋下面,不敢跟欧老师的目光触碰,希冀在这短暂的片刻她不会对自己发生兴趣。

  欧老师的确对教室里的大多数人不感兴趣,目光扫视全场仅仅是一种习惯,用以产生足够大的威慑力,引起大家对黑板上问题的注意。现在她把目光停留在小芽的脸上,胳膊伸出去,平举着,在空中做一个瞬间的停顿,手指轻轻一点:鈥溎恪b

  小芽应声起立。每次欧老师的手指点到她身上的时候,她总觉得那指尖上是有魔力的,鈥溹外澋匾坏烂鞴庵贝趟粞ǎ材羌浠鸹ㄋ慕Γ夹髁槎で榉裳铩T谌绱嗣烂畹淖刺校竞磺宓奈侍饣岜涑梢环糯蟮乃嘉枷瘢溡蛭潯⑩溗遭澟帕械妹髅靼装住K虼硕不杜防鲜Φ奶嵛剩侵溆幸恢至榛甑奈晃室淮鹬斜舜硕己苡淇欤撬缴柿康纳

  小芽站起来之后,教室里的气氛显而易见变得轻松。人们纷纷从别扭的趴姿中恢复正常,神气活现地挺直腰板,左顾右盼。他们都知道林小芽不会让老师失望。而欧老师得到林小芽准确的答案后,有相当长的时间会沉浸在满足和愉快中,会滔滔不绝地将这个问题加以伸展,适度地深化,由一个题目引出很多个相似的题目,直到她自己都讲得腻味。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她不会再次提问,谁也不用担心她伸出来的手指会点到自己身上。

  不提问的课堂多么愉快啊,听与不听都是自己的自由,你可以画小人儿,可以想一想学校里最漂亮的女孩子,可以憧憬一下今年夏天如何在江边游泳摸鱼,还可以琢磨琢磨脱下棉袄之后到裁缝那儿做一件什么样的花褂儿。

  而所有的愉快都是得自小芽,正因为她站立起来回答了问题,别的人才能获得全身心的解放。他们应该对她行注目礼,应该把崇拜和景仰的目光投向她,为她祝福,向她致敬。

  小芽在回答问题之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切都是这么熟悉,她又回到了熟悉的集体和生活中了,日子又要像从前那样流水般地过下去,她在这里享受着应该享受到的敬重,因为她是优秀的,她有能力把方方面面的事情做到最好。

  不做小品的每一天都如同阳光一样灿烂!

  五

  全县报考艺术学院的人实在太多,没有哪一个考场能容纳下这许多喜欢唱歌跳舞的年轻人。解决的办法是分片,东西南北分四个考片,由县里指派文化馆的老师下去初选。

  江心洲农场作了东片的考场。虽然附近公社和镇上的考生们要坐轮渡过江,交通不大方便,但是守着偌大的礼堂、招待所、食堂,考生的食宿问题不用操心,这就解决了最大的困难。

  开考的那天,从早晨开始,擦得铮亮的自行车潮水一样涌出渡船,涌上江堤,又哗哗地流向场部。女孩子们由她们的男朋友带着,孔雀一样骄傲地端坐在自行车后,一路上把她们的竞争者打量了又打量,比较了又比较。男孩子们则三五成群,甩着略长的分头,把脚下的自行车踩得如舞如飞,对他们一路看中的女孩子扬着高傲的头颅。男孩女孩的衣着一律光鲜干净,领口翻出雪白的假领,脚下的布鞋黑白分明,肩上挎的是千篇一律的军绿色挎包。考乐器的人自带着他们的鈥湷苑辜一镡潱蘼鄱只蛑竦眩加没ú甲龅奶鬃庸醚涎鲜凳担卤蝗丝醇嘶崧┝肆槠T俅蟮募一锉热缪锴伲扔星偕碛钟星偌埽孕谐挡辉趺春么耍怯杉依锶艘桓獾L糇鸥吹摹

  面对潮水一样涌来的人和自行车,林富民兴奋无比。他像一只毛发不整的老公鸡,扎撒着两只翅膀,飞到东飞到西,一会儿到食堂里吆喝烧水,一会儿催促王麻子到蔬菜队拿菜,一会儿又骑着自行车直奔鸡场,找老巴子要鸡蛋。他还义务维持考场秩序,帮忙发号头,给考生找碗喝水,把大礼堂前横七竖八的自行车一一排列整齐。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忙得汗流浃背,嗓子沙哑,稀疏的头发一络一络贴在脑门上,像个刚从战场上撤退下来的可怜巴巴的战俘。

  江心洲中学的学生们都涌到了考场四周看热闹。面对这么大群的跟自己年龄相仿的红男绿女,他们自然而然地感到兴奋。女生们两个两个地手挽着手在人群中慢慢游逛,遇到模样周正的男孩子就多看几眼,脸上不由自主地飞出两团红晕。男生的行事方式有所不同,碰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时候,他们会无所顾忌地上前搭讪,问一问对方考什么啦,吹牛说自己跟县里来的招生老师能够说得上话,可以帮她打听情况啦,主动端一碗开水过来,鼓着腮帮子吹得半凉之后,再殷勤递到女孩子手上啦鈥︹φ馐焙蚺惆榕⒆庸嫉乃堑哪杏衙腔崞昧扯⒙蹋湃放慷樱媸弊急赋迳先テ疵5墙闹薜哪猩⒉辉诤酢U饫锸撬堑牡嘏蹋苛苟凡还赝飞吣亍

  小芽挽着花红的手,很快乐地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小芽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她想不出来此时此刻如果她不是看客而是考生,会紧张和惶恐到什么程度。

  花红指着一个坐在砖垛上给二胡的弓弦上松香的男孩子说:鈥溞⊙磕憧炜矗♀

  小芽说鈥溈词裁囱剑库

  鈥溈此氖郑】醇寺穑渴种付喑ざ嘞赴。≌媸呛每础b

  小芽鈥溹圻赈澮恍Γ衡溣忻挥兴慕攀亲詈每吹模库

  花红打了小芽一拳:鈥湶桓闼敌ΑN衣杷盗耍说囊凰殖な裁囱芤舻模妹刀汲ぴ谑稚夏亍b澦谏サ氐屯房纯醋约旱氖郑衡溝裎遥纯隙ǹ嗝掷镎醪怀銮泊娌蛔∏b

  小芽跟她开玩笑:鈥溍还叵蛋。腥烁阏跚托邪。歉雎扌∨凡皇腔够嵴趺拦穑库

  花红神情凝重地叹一口气:鈥溗隙ㄒ丫橇宋摇?墒俏艺娴氖窍不端N颐看蜗氲剿睦锒枷袷浅蕴牵庖簿凸涣恕=次乙巧雠一崛盟⒎吣钍椋即笱В嫖胰ヒ惶嗣拦纯绰扌∨防狭艘院笫鞘裁囱b

  小芽用劲捏了一下花红的手,表示对好朋友的安慰和理解。

  她们已经挤到场部大礼堂的窗口。从这里能够清清楚楚看见考场里的一举一动。小芽吃惊地发现教她做小品的洪老师也来了,他盘着短短的一双腿,老僧入定一样地坐在考官该坐的椅子上,面前有一份考生花名册,一支用来打分记事的铅笔。他的眼皮照旧耷拉着,每当换一个考生上场的时候,眼皮才略微一抬,看清模样之后,马上又垂下,改用耳朵来听。

  一个梳着大辫子的女孩报考声乐,却莫名其妙准备了一段京剧样板戏《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她捏着嗓门,翘起兰花指,走出京剧演员特有的碎步,除了把鈥湺赦澋鞒孟裆礁栊〉髦猓磺幸不故悄敲椿厥隆5亲詈笠桓鏊ν妨料嗟脑煨投魅闯隽诵α希罕硌萁咏瓿桑那楣诩ざ匪Φ霉惫土艘坏悖翘跤土廖诤诘谋枳雍鋈淮又屑涠衔浇兀竺娴囊唤亓杩辗善穑诶裉蒙峡辗沙鲆欢纹恋幕⌒危镜匾簧欤黄灰械芈湓诤槔鲜Φ淖郎希汛棺叛燮さ乃靡桓黾ち瑁嗔私盘乱巫樱攀Т氲囟⒆『谏咭话闩淘谧郎系陌敫⒈瑁糯蟮淖彀桶胩烀挥泻仙稀

  场内场外一片哈哈的笑声,既为那条差强人意的辫子,也为洪老师出色的即兴表演。

  大辫子女孩羞得无地自容,当场就呜咽出声,双手捂脸奔出门去。旁边一个男孩跟着追了出去。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了。

  接下来的一个考生居然是那个手指修长的拉二胡的男孩。小芽赶快用胳膊捅捅花红。花红扭头对小芽一笑。两个人就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同时把脚尖再踮一踮,期望能够看得更加清楚。

  男孩子长得很秀气,双眼皮和小巧的鼻子嘴巴使他看上去更像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而且他居然是一个农村里少见的完美主义者,他反复地移动屁股下面那张榫头不牢的方凳,把它摆放得符合自己要求之后才小心坐下去。然后他琢磨二胡搁在腿面上的位置,朝前移一点点,又朝后挪那么半寸。二胡与腿面垂直的角度也颇费了斟酌,直一点不行,斜一点更不好,左右不是个事儿。他还低头去闻琴弓上的松香味,似乎靠嗅觉就能够判断出松香上得够还是不够,琴弓的松紧度是不是正好。

  所有的人都隐忍不发,几乎是屏息静气地盯牢了他的每一个动作,有一点点吃惊,也有一点点期盼,觉得如此注重细节的一个男孩总应该不同凡响,就像暴风雨到来之前肯定有一个令人窒息的宁静似的。

  终于,他细长漂亮的手指搭上琴弦,头发轻轻一甩,嘴巴狠命一抿,脸上满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拉出一串吱呀的音符,居然是当地乡村小调《杨柳青》。这曲子简单无比也通俗无比,初学二胡的人不出十天就能够拉得上手,这男孩摆了半天的架势,弄到最后是这等水平!

  花红头一个表示了她的失望,她咚地一声让脚后跟落了地,背过身子不肯再看,说:鈥溒牢伊耍业笔抢戳耸裁幢Ρ茨亍U庑┤说乃揭簿驼飧鲅任颐切拥纳逃坝安畹迷读恕2豢戳税桑库

  小芽也觉得无聊,附合说:鈥湶豢戳耍颐亲摺b

  正要挤出人群时,小芽耳边忽然飘过一个熟悉的名字:鈥溁铺希∷潜ǹ计骼窒档幕铺希库

  小芽蓦地一愣,抬头往门口看,一眼就看见了身村矮小的欧阳老师那颗白发苍苍的头。她一手拎着一支沉甸甸的乌木二胡,一手紧抓住身边黄滔的胳膊。黄滔一边侧着身子在前面开路,一边不住地回头关照欧老师,怕她被人群挤着伤着。老少二人很辛苦地从门外挤进了礼堂。

  小芽一拉花红,扭头扑回去,重新占据了窗户口的有利位置。

  她看见欧老师领着黄滔,不亢不卑地站在了一排考官面前。也许是被刚才的考生败了兴致吧,几个考官的神态都有点倦怠,头低着,随意地翻着花名册上的名字。

  鈥溎憬谢铺希库澮桓鏊氖獾呐痉⑽省

  鈥準恰b澟防鲜ЧЬ淳醋鞔穑溗谢铺稀b

  女同志皱皱眉毛:鈥湸舐瑁沂俏士忌皇俏誓悖训浪约翰换峄卮鹇穑库澦肿蚧铺希衡溩急噶耸裁辞堪。库

  欧老师再答:鈥湣斗缰新贰K约捍醋鞯摹b

  女同志几乎要发火了:鈥溎阏飧鋈嗽趺锤愕模课宜盗耸俏仕♀

  欧老师不动声色:鈥溗茄瓢停荒芩祷啊b

  场中一阵轻微的骚动。面朝黄滔的一排老师全都抬起头来,连老洪也努力地撑开眼皮,盯住这一对神色平静的母子。

  鈥溈梢钥剂寺穑库澟防鲜φ餮堑囊饧

  女同志迟疑片刻,伸出一只手,做个鈥溓脞澋淖耸啤

  欧老师拉了拉场中那只孤另另的方凳,让黄滔坐下,把二胡送到他手上,在他头顶轻轻拍了一拍,退身到后面的墙角。

  黄滔脸色在一瞬间里有一些羞涩。他笔直地坐着,桃树疙瘩般的大手稳稳地扶住二胡,埋下头去,静默片刻,握弓的右手舒缓地伸展开来。一缕细细的风声从礼堂上空轻掠而过。风在江边潮湿的土地上飘荡和舞蹈,炊烟般地升起,又如阳光般地洒落。芦苇开始在风中吟哦和歌唱,摇曳了一片碎豆子样的声响。

  礼堂里安静得如同无人存在。小芽发现老洪的眼睛始终是睁开的,眼里的光亮聚焦成一点,箭一般地尖利。

  十多分钟的时间里,整个礼堂没有人发出哪怕是一声咳嗽。乐曲结束之后仍然静默了很久,直到黄滔把二胡拎在手里,朝考官们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转身去找欧老师,拉着她默默地走出大门,这里那里才响起了春蚕嚼叶般的窃窃私语。

  围在门口的人很自觉地让开一条路,让欧老师母子出去。他们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同情和尊敬。

  洪老师忽然趿着一双鞋子啪嗒啪嗒从礼堂里赶出来,他拦在欧老师母子面前,神情复杂地搓着一双手:鈥溦馕恍』镒樱∥腋瞎词且嫠吣悖憷谜媸呛茫翟谑呛冒。∥易吡思父隹汲。ǹ级娜瞬幌乱涣桨伲挥心憷隽硕奶刂剩蛩凳嵌牧榛辏♀

  欧老师淡然一笑:鈥溞恍弧b

  鈥溨皇氢︹χ皇氢︹υ趺此的兀课颐窃谡饫锸钦写笱飧鲡︹δ憧次意︹︹

  欧老师抬手拦住他的话头:鈥溊鲜δ悴槐卦偎担腋夂⒆颖皇窍肭肽忝茄橹ひ幌滤乃解︹︹

  鈥溗焦唬∽愎涣耍♀澙虾榧ψ拿装愕氐阃贰

  鈥溎蔷秃谩b澟防鲜ψテ鸹铺系母觳病b湺樱颐腔丶野伞N乙砩细憔矍祝煤玫嘏嘌纯此鱿⒊刹摹b

  老洪在门外站了好久,一直到欧老师母子的身影在远处消失不见。他的一对皮囊囊的眼泡非但肿,而且发红,大概是睁眼时间太长的缘故。

  网友观点
    很菜
    好文
《“遥远的风铃”第九章 艺校》摘要:乐。 此刻他万事俱备,只剩会场上的一条横幅没有完成。做横幅的红布现成,横竖就那么一块料子,开什么会,往那布料上贴什么字,完了一泡一洗,迭起来下回再用。关健是贴上去的字不能马虎,那是给几百双眼睛看的,代...
相关文章果冻风铃制作风铃欣赏风铃
一串风铃人教:一年级上册美术教案 纸风铃
《萝卜酱》在线阅读(总目录)
《萝卜酱》里面外面
《萝卜酱》My princess
《萝卜酱》玩偶笑声
《萝卜酱》十三月的小丑
《萝卜酱》手心里的地平线
《萝卜酱》周末的兔子
《萝卜酱》紫贝海的寂寞
《萝卜酱》快乐盒子
《萝卜酱》幸福的猫角街

最近更新

 
热点推荐
在线背单词
小学数学
电子课本
在线识字
关于我们 |  我的账户 |  隐私政策 |  在线投稿 |  相关服务 |  网站地图
Copyright © 2002-2019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小精灵儿童网站
联系我们(9:00-17:00)
广告和商务合作qq:2925720737
友情链接qq:570188905
邮件:570188905@qq.com